金一南：全民抗战是百年沉沦中的民族觉醒（6）

日本战败投降后，在华北全部的日军资料由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编辑出版了三卷本的《华北治安战》。这些日军资料披露说，“对于互有矛盾的重庆和中共两方，究竟以哪一方为真正的敌人模糊不清，难以确定。在战场第一线应该以谁为打击目标，就更难判断了。”“尤其是中共势力，与日军在长期训练中描绘的敌人，或者是迄今为止我们所接触过的敌人，无论在形式和本质上都是完全不同。”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敌人。日方说，“共军与民众的关系，同以往的当政者不同。中共及其军队集中全力去了解民众，争取民心，不但日本，就连重庆方面也远远不能相比。”日方还说，“凡我军进攻的地区，全然见不到居民，因而，想找带路人、搬运夫、以至收集情报都极为困难。另外，空室清野做得彻底，扫荡搜索隐蔽物资，很不容易。”“共党地区的居民，一齐动手支援八路军，连妇女、儿童也用竹篓帮助运送手榴弹。我方有的部队，往往冷不防被手执大刀的敌人包围袭击而陷入苦战。”“两名特务人员捉到当地居民，令其带路，当接近敌村时，带路居民突然大声喊叫：‘来了两个汉奸，大家出来抓啊！’”“冈村支队的一个中队，当脱离大队主力分进之际，带路的当地居民将其带进不利的地形，使我陷于共军的包围之中。”这些都是日本人对共产党的评价。

这是发生在河北邯郸西部山区一个村庄的真实故事。那天事情发生突然，孩子们正在满村追逐玩耍，日本鬼子一下子把村子包围了。几个区委干部被困在村里、混在乡亲里面。这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村子，全村五千人，有一千多个孩子。日本人选中了突破口，拿出糖果，一个一个地给，吃吧吃吧，米西米西，随便指指哪一个不是村子的人。孩子们没有一个接糖。把手掰开硬塞进去，手像推火炭一样把糖推出来，又重新攥上。鬼子的糖掉在满是灰土的地上。几十年过去，有人问当年其中的一个孩子：你们咋那么大胆？真的一点不害怕？已经白发苍苍的这位老者回答：“谁也不是铜浇铁打的，咋不怕！可那糖不能接，一接，就成汉奸了！”

正是这些事情让人们真正看到：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和巨大潜能像熔岩和地火一样，长期压藏在普通民众的心底。这是一种不须言传的民族心灵约定，麻木千年、沉睡千年也会被触发和唤醒。这种传统道德的感召和内在良心的威慑是如此强大，以致狂吠的狼狗和上膛的三八大盖都无可奈何。

任何一个民族，都不乏积蓄于生命中的火种。组织、动员民众的核心与关键就是激发这些潜在的火种。点燃它，这个民族就不会堕落，就不会被黑暗吞没，就不会被侵略者征服。近代以来，多少人讲到中国人的国民性，鲁迅写的《阿Q正传》，把国民性弱的这一面表现得非常明显。柏杨写的《丑陋的中国人》也是这样。但是我们中国人一定不要忘记，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和巨大潜能，像熔岩和地火一样，长期压藏在普通民众的心底。共产党最大的力量不是像历来统治者一样，把民众作为对立的力量，把民众作为加以改造的力量，而是把民众作为最大的资源。激发出这样的心灵之火，就是我想获得的资源，谁也无法战胜的资源。

这就是以为三个月就能灭亡中国的日本侵略者巨大悲剧所在。他们以为可以按照甲午战争的模式打下中国，他们以为打败了蒋介石，征服了国民党，就征服了中国。最后他们突然发现，不但要应对正面战场的正规部队，还要应对敌后战场上觉悟了的、有组织的、开始为捍卫自身利益英勇战斗的千千万万普通民众，这些普通民众、这些敌后战场肯定没有生产原子弹的能力，没有把原子弹空投日本、迫使日本投降的能力，但是，即使没有原子弹，即使美国不参战，你在中国战场我们跟你没完没了，绝不屈服，一直到最后一天，这是我们最坚决的意志。两个美国人拉西特、斯塔尔写的《世界政治》中说：“历史上，大多数国家是在战争中形成的，国家制造战争，而战争制造国家。”中国概莫能外。用我们的话说就是“打败侵略者，建设新中国”。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说：“一般来讲，大国的标志是有能力打赢战争。”确实如此。正是万众一心、共赴国难的抗战胜利使中国开始进入世界大国之列，这是抗日战争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巨大收益。抗战绝不仅仅是战胜了日本法西斯，它使整个民族完成了觉醒，完成了对自身利益的深刻认识，和树立了捍卫这一利益的坚强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