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军要走了,乡亲们便来道贺。那贺物,是不知压在箱底多久舍不得吃的一两束挂面,是尚带着母鸡体温、需换油盐用的几个鸡蛋。一位屯邻长辈,送来3元钱,却是由一沓角币、一堆“钢镚儿”五六个品种组成。“拿着补补吧,别屈着孩子。”当我今天挥洒几百金而不甚在意的时候,想起那样的“一堆”,心中每每自惭和不安。
我真的“出息”了,进“城”了。黄土、老树、瘦溪悄然远去,生活之舟将我载入另外一个世界。我学会了装模作样穿西服,故作绅士地扎领带,蹩脚地跳什么“慢三”“快四”……可是,我总觉得,那个我是那样陌生,时时感到灵魂深处的不安。
那一年盛夏。回家。当那还不多见的小汽车艰难地爬行在故乡的土路上,我没有半点荣耀,却清晰地感受到这冰冷的“铁壳子”给我与乡亲们拉开的距离与隔阂。车近村边,陷进泥浆。不远处,一儿时同学赶着两头黄牛犁地,见是我,“哦,回来了”。不等我再说话,便径直走去卸犁杖,摘套,为我赶牛拉车。我赶紧搭话,庄稼茬口好吗?几成苗?雨水“赶趟”不?猪崽儿什么行市?牝牛下牝牛,三年五个头,能剩多少钱?终于无话可问,终于无话可说。昔日我与他寒霜初凝、月明星稀时,一起“护青”的秋夜长话竟已恍若隔世。巨大而难以言喻的歉疚与自哀压迫着我,我再不敢坐回车内,任凭汽车在身后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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