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还能维持多久？（6）

如果经济快速发展的话，是不是代表中国文化的复兴呢？是不是能代表中国文化的复兴呢？或者说既使是维持二十年快速的发展，三十年的快速发展，但中国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国家，我们的文化是不是也能复兴呢？这里我谈一下我自己的观点。

要谈文化或者是文化复兴，就必须对文化有一个定义，什么叫文化？根据汉语大辞典，文化是什么呢？是在社会发展过程当中，可代代相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 财富的总和。这个定义其实和马克思主义的定义，除了他强调可代代相传之外，跟马克思所讲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是一样的。文化他强调的是代代相传，但经济基 础和上层建筑当然也是会代传承下去。

但我个人在研究文化的时候，尤其是研究中国的近代史的时候，我比较喜欢用马林诺斯基（音）的定义，他把文化分成三个词组，这三组一个是器物，生产工 作，战争的工具；第二个层次是组织，社会组织、经济组织、教育组织，还有政治组织；第三个是价值跟伦理精神的层次。器物是经济基础，组织和价值伦理是上层 建筑。因为他描述同样一件事情，因为学者分析的侧重点不一样，但是内涵是一样的。

根据这个人的定义的话，我们在研究人类社会，认为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文化，在没有外来文化冲击的时候，他在长期的发展，代代相传的过程中，他三个 层次实际上不是一个关系，有什么样的组织就会有什么样的价值和伦理，他是息息相关的。我们拿一个具体的例子分析，比如原始社会主义，这个马克思主义里面有 不少讨论。原始社会里面，他所用的生产工具也就是器物是石器时代，它的生产方式是游猎，它的组织方式是公社，它的价值伦理是共享和共有。因为在游猎的时 候，你用石头打猎，我们知道动物比人类跑得快，肌肉比人类发达，一个人要去打野兽的话，不要说狮子老虎，就一只牛都不好打到。所以就用公社的方式，就是发 挥规模经济，这样的话就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然后为什么强调共有和共享呢？这和生产力发方式有关，因为你用公社组织打猎效率会高一点，一个公社你派出几组 人打猎，今天这组打打到猎了，那组没有打到猎，所以它的生产部确定性是不高的。当时没有保鲜手段，不像现在有电冰箱，当时不吃隔几天就坏了。所以它的价值 伦理就是强调共有，我们共同分享，这样的话有利于减少每个人的风险，提高每个人生存的机会。

所以我们可以看，马林诺斯基这样分析是有道理的，当时它的生产工具、器物和它的组织和它的价值伦理是一致的。后来生产力提高了，工具就从石头变成铜 器变成铁器，生产就从游猎变成农业社会，农业社会的特性是什么？是春耕，夏播，秋收，冬藏。不管是小米、稻子，或者是五谷杂粮，你收获以后第一个可以保 存，而且按照这样24个节气去做为生产活动的安排，一般你的收获是可以预期的，是可以规划的。进入农业社会以后，它的组织就从公社变成家庭，加上宗族，这 样有利于提高人的积极性，以私有制为基础。这和公社的时候，因为共有共享，那么难免就会有一些人，他工作不那么积极，你私有以后，你工作不积极就会得到惩 罚。这样有利于提高积极性。那么文化如果是包含这三个内涵。

我们讲文化复兴，文化复兴必然要跟两个概念相关，一个是先进的文化和落后的文化相关，我们谈文化复兴，一个文化原来是先进的，后来变成落后了，希望 他再变成先进；第二点这个文化必须是绵延不断的，因为这个文化如果中断了，没有连续就没有意义了；那么到底什么文化是先进的文化？什么文化是落后的文化？ 它的准是什么？我的标准我个人认为，实际上是生产力水平、生产工具。为什么呢？因为从理论、价值的角度来看，很难看哪个价值、哪个伦理比较好。我前面谈 到，原始共产社会它强调共有共享。到了农业社会它强调私有，到底是共有共享比较好？还是私有比较好？应该讲起来各有利弊。共有共享有利于分担风险，但是不 利于提高积极性；而私有呢，有利于提高积极性，但不利于分担风险。效力当然是需要的，担风险也必须规避的，所以在这两者当中很难说那个比较好，好坏不能从 它的价值本身来衡量。

那么再看，比如我们中国的文化以儒家的人为基础，西方现有的文化是基督教，基督教强调或者是博爱。人和爱其实有共同的地方，都是对人的关心，但是基 督教和爱和中国的人相比哪个比较好？我个人认为不分上下，基督教的爱是以神为纽带，它讲的博爱是在相信基督的人群里面，因为他都是基督都是神的子民，在神 面前是平等的，所以他们要像兄弟一样爱，都是通过神。国外只是在这个圈子里面，它就有教徒和外教徒之分，它的爱不分外交途，才有十字军东征，才有文明的冲 突。甚至在教派里面还有教派之分，他认为自己的教派是真的，你的教派不是真的，他是以神为纽带，信心这个，但是有教徒之分。中国的仁，就是感同身受，我们 要爱自己，但是对你能够感受到的都是你自己，感同身受，别人发生的事情，你只要感觉得到，你也会有同样的感觉。这是它是以血缘为纽带，因为和你同血缘的感 受强烈一点，血缘远一点的呢，感受就没有那么强烈，有亲疏远近之分，这种爱和以神为纽带，分成教内教外的爱，哪一个比较好？我不能说那个绝对好，但是我可 以很清楚的看到。

因此，你不能从伦理来看，我觉得实际上哪一个文化是先进和落后的，不是从它的伦理，是从它的器物、生产力水平来看的，我们讲农业社会比原始共产社会 是先进的，为什么呢？农业社会的生产水平比较高，那我们讲现在的西方文化是先进的文化，甚至是强势的文化，他先进在什么？它强势在什么地方？还是它的生产 力水平，还是器物。因为工业化生产比小农经济生产力水平高，它用的了战争武器洋枪大炮，比我们过去的武器厉害多了。所以在1856年英法联军攻进北京火烧 圆明园，中国当时是10亿人口的大国，但是他只派了两万多人，就可以把我们的京城占领了，可以把圆明园火烧了，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先进的战争武器。所以先 进还是文化是生产力水平决定的，不在于它的价值，不在于它的伦理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