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走上“翰林变绿林”的军旅之路
说到李鸿章被征调回安徽老家带兵打仗这件事,先得叙述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道光二十七年(1847),二十四岁的李鸿章考取进士,被录用为翰林院庶吉士,顺利实现了科举时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中进士、点翰林”的人生目标。经三年研习,他又以优异成绩授职翰林院编修。翰林院编修的官职虽然不高,只是个正七品,但清代的汉族名臣,十之八九由此起家,所以这是李鸿章仕途中极为重要的起点。
正当李鸿章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展望未来,前程似锦,准备沿着传统升官之路平稳地走下去时,国内局势却发生了重大变化,咸丰元年(1851)初在广西爆发的震动全国的太平天国起义,迅速发展到长江流域。太平军在围攻长沙,攻占岳阳、武昌和九江后,又沿江东下,相继攻占了安徽省城安庆和江南重镇金陵,并在金陵建立了自己的政权。瞬间出现的大变局,既打破了李鸿章平稳的官场生活,也为他在晚清政坛的崛起提供了历史性机遇。当时清廷的“八旗”和“绿营”已不堪使用,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一旦有紧急情况,“文武以避贼为固然,士卒以逃死为长策”。面对严酷的现实,咸丰皇帝不得不把汉族地主豪绅拉过来,利用他们在本土的势力“结案团练”、“搜查土匪”,并为此在众多省份任命了一批在籍官僚为督办团练大臣。李鸿章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跟随吕贤基回到安徽家乡办团练的。
关于吕贤基奏请李鸿章帮办团练之事,《异辞录》作者刘体智有过一段绘声绘色的描述:文忠(李鸿章谥号)感念桑梓之祸,过文节(吕贤基谥号),怂恿上章。文节即令其代制,而允具名焉。文忠归,翻检书籍,审查时势,惨淡经营而得长篇。书成已深夜,幸居距文节宅不远,使人持往,不至误翌晨封奏。文忠倦卧,迨醒日已过午。当时京朝官不得见本日朝报,心念昨事,驾车往见文节。及门,闻合家哭声,如有丧者。登堂,文节自内跳而出,曰:“君祸我,上命我往。我亦祸君,奏调偕行。”
刘体智的父亲刘秉璋是李鸿章的学生和部属,作者本人又从小在李鸿章家塾读书,与李氏父子叔侄、门生故吏朝夕相聚,不拘形迹,这段出于口耳相传的史实,自然十分可信。据刘体智《异辞录》卷一所写:安庆失陷的警报传到京城时,李鸿章尚不知最新情况。咸丰三年新春正月某一日,他正在北京海王村逛书摊,偶然遇到一位安徽同乡,此人见他心定气闲地挑选书籍,很觉得惊讶,就对他说:“少荃,你难道不知道咱们省城已经失陷了吗?怎么还有心事买这些无用的东西?”或许是书生意气使然,也许是报国心切,李鸿章赶忙离开海王村,直接奔赴安徽籍在京高官、时任工部左侍郎兼署刑部左侍郎吕贤基家里,慷慨激昂地怂恿他上疏,请朝廷火速发兵“剿贼”。李鸿章深知,只有请出吕贤基这样的先贤和高官出面喊话,朝廷才会重视此事。
吕贤基不仅早就认识李鸿章,而且因为李鸿章写得一手好文章,人又聪明伶俐,所以对这位乡里后生非常喜爱和看重,一直把他当笔杆子使用,遇有上疏言事总是请他捉刀代笔,此事习惯成自然已成家常便饭。这回李鸿章鼓动吕贤基上书皇帝请求发兵拯救桑梓,根本无需费多少口舌,吕贤基那根平静的心弦就被慷慨激昂的李鸿章拨动起来了,他雄心万丈地答应下来并要李鸿章连夜代草奏疏,准备明天一早就呈递皇上。李鸿章回到家里,即刻躲进书房,翻检书籍,寻找资料,又将丢失安庆后的危急形势和朝廷必须出兵的诸多理由一一想清想透,然后挥动如花妙笔,遣词造句,排比铺陈,绞尽脑汁,惨淡经营,终于赶在上朝之前将一篇洋洋洒洒的雄文写成并誊写完毕,然后派人迅速送到吕贤基手里。好在李、吕两家相距不远,吕贤基收到后,还有时间浏览一遍。他感觉非常满意,一字不改,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李鸿章本有睡懒觉的习惯,昨晚又差不多忙了个通宵,因而十分困倦,倒头便像死猪一样睡了过去。等他睁开眼睛,一看钟表,竟然已是午后时刻!他很想知道吕贤基的上疏结果,却又看不到当天的朝报,只好吩咐车夫驾车,亲自前往吕家探听消息。谁知刚跨进吕家院门,就听见里面叫骂声、哭喊声连成一片,院子里差役人等,个个惊慌失措,一片乱乱哄哄,像是死了人一般。就在李鸿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退两难之时,吕贤基却从里面跳着脚冲了出来。他一把扯住李鸿章的衣领,两眼瞪得灯笼似的大声吼道:“少荃!你还敢上我家来?你害得老夫好苦啊!”李鸿章对吕家人如丧考妣、大放悲声本来就大惑不解,如今听了吕贤基这番没头没脑的责怪,更是茫然不知所措。他正想开口问个究竟,吕贤基却抢在前面说话了:“皇上看了我的奏折,当即命我回安徽督办团练。我一介书生,又一大把年纪,哪里担负得起练兵打仗的重任啊!你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让我白白去送死嘛!你害惨了我,我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已经奏请皇上同意,让你跟我一道回老家办团练!”李鸿章虽是有理想抱负的热血青年,但突然要他离开翰林编修的位置,奔赴战场带兵打仗,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让他感到头昏脑涨,分不清东南西北!李鸿章立马僵在那里,好久回不过神来。
其实李鸿章应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发生。因为从头一年夏天开始,咸丰皇帝就尝试着在“贼氛逼近”地区直接下令委任在籍大员帮同地方官办理本籍团练事宜。如今太平天国运动越演越烈,“八旗”和“绿营”又完全不中用,朝廷不依靠地方团练进行防御和抵抗,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但道理归道理,事实是事实:吕贤基毕竟是个“恂恂儒者”,几乎没有谁想过皇帝会派他这样的人上前线带兵打仗;李鸿章虽然勇于任事,但毕竟只是一个低级官员,如果不是吕贤基硬拉他下水,皇上肯定不会点到他头上来。正因为有这些没有想到,才最终产生了道理与事实反差巨大的结果。而这一切又都是因为李鸿章怂恿吕贤基上奏引起的,吕贤基说李鸿章害了他,当然不无道理。
朝中官员尽管将赴前线办理团练视为畏途,但皇上命令已下,哭丧着脸也无济于事。不久,李鸿章就离别翰苑,跟着吕贤基返回家乡,走上了“翰林变绿林”的军旅之路。吕贤基从咸丰三年正月受命,到当年十月舒城陷落而死,在办理安徽团练防剿任上不足一年,这一事实表明李鸿章确实把他害惨了。吕贤基自然也害苦了李鸿章,他不仅在太平军兵临舒城城下时差点丢命,而且在此后五年多时间里,战场累累受挫,前景一片暗淡,“昨梦封侯今已非”,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前途。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才千里迢迢奔赴江西,投到曾国藩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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