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中国如何以文明大国出现于世界?(2)

许纪霖:中国如何以文明大国出现于世界?(2)

自2008年之后,欧洲陷入了持续的财务危机之中,至今不能自拔。危机的背后是文明出了问题。如今我们去欧洲游览考察,特别是那些天主教的拉丁国家,会发现19世纪工业革命时代欧洲人的那种发奋图强、努力工作的工作伦理丧失了,到处充满了松散、闲适、安逸的氛围,度假比工作更重要,全民福利造就了许多人不思有进、坐享其成。科耶夫在冷战时期曾经设想要在基督新教的美国和东正教的苏联两大帝国的抗衡之中,建立一个以法国为轴心的新拉丁帝国。半个世纪之后,这个新拉丁帝国以自我毁灭的方式出现了,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这几个拉丁国家再加上希腊被讥讽为拖累了欧盟的“笨猪四国”,在这些国家内部弥漫着一种罗马帝国晚期的“死于安乐”的文明堕落迹象。古老的欧洲虽然实现了统一,不再有国家主义的冲突,也超越了对物质的无限贪婪、对富强的过度冲动,但在一个激烈竞争的世界之中,其自身却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动力。当在世界金融和贸易等级秩序中对第三世界的优势丧失殆尽,欧洲可能将陷入一个长期的、缓慢的相对衰落之中。

然而,从历史的长时段来看,也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弗格森在《文明》一书中指出,16世纪之前的欧洲陷入黑死病的绝望之中,如果有人告诉你,欧洲将在未来主宰世界,一定会被认为是疯子的梦呓。然而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欧洲以科学技术的革命、勤俭竞争的工作伦理和民主法治的制度优势逐渐领先于世界,创造了普世化的现代文明。 欧洲有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能力。之所以如此,乃是欧洲文明内部的丰富性和多歧性。法国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莫兰指出:欧洲精神就在于它的异质性和不确定性:“如果说它是崇尚精神的欧洲,那它也是追逐物质的欧洲。如果说它是有节制的欧洲,它也是无节制的欧洲。如果说它是理性的欧洲,它也是神话的欧洲,即便在其理性思想内核里也包含神话梦想成分”。 欧洲不仅有拉丁文化,也有新教文化,欧洲在被逼到悬崖之后,有可能重新焕发出活力。在一片萧条之中,德国作为欧洲经济的引擎依然强劲有力,而且经历过二次大战的惨痛教训,德国将英美的盎格鲁·撒克逊政治文明与德国自身的路德新教传统与近代以来的社会民主主义传统融合,既保持了新教的勤奋节俭和竞争精神,又有充分的国家福利保障,在二者之间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当代德国的文明模式成功综合了西方文明各种异质元素,将是带领欧洲走出低谷、重新复兴的希望。

19世纪和20世纪,世界秩序的重心在大西洋,先是英国、然后是美国,成为主宰世界的头号帝国。在18世纪还领先于世界的东亚,不仅衰落了,而且一度成为西方列强瓜分和掠夺的猎场。然而,20世纪70年代之后,儒家文明圈的东亚开始复兴,经济高速发展,首先是儒家文明圈的外围日本,随后是边缘地区东亚“四小龙”,最后轮到儒家文明圈的核心中国大陆。到21世纪初,以中国的崛起为标志,整个世界的权力结构、财富结构逐渐从欧洲转移向亚洲,从大西洋地区转移到太平洋地区。世界历史重新向亚洲倾斜,地球的重心发生了偏离。

未来的世界,将有三个世界重心,一个是美国,另一个是欧洲,第三个是中国。三个不同形态的世界帝国,彼此之间形成了三种共同体:大西洋共同体、欧亚大陆共同体和太平洋共同体。以往的两个世纪,世界的重心在大西洋,战后又以北约为标志,形成了美国、西欧联盟的大西洋共同体。在这两个共同体当中,除了美国、中国和欧盟三个中心之外,日本、俄罗斯和印度,都不容小觑。日本作为最早在东亚崛起的国家,既有现代化的持续动力,又保持了日本亚文明中的本土传统,近年来恢复“正常化国家”的冲动,将让日本在亚太事务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俄罗斯虽然不复有当年苏联帝国时期的辉煌,但它的东正教文明底蕴再加上能源、科技、军事和人才优势,不排除有重新崛起的可能,普京最近推出的新“独联体”计划,便是再造帝国的第一步。而南亚次大陆的印度,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也开始雄心勃勃,其古老的印度文明是否有助于让其从印度洋的地区大国,进一步发展为欧亚大陆板块中的全球大国,也有待于观察。

三个重心,三大板块,21世纪的世界面临着一个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多元格局,它将改变和结束西方统治世界的历史,出现一个新的文明世纪。

责任编辑:叶其英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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