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审美活动在人的生产中的手段性作用
问题是,“理想性的人”怎么实现?这应当是个社会历史问题,最终是由人的社会生产决定的,但审美活动却在人的理想的每一个阶段起到了推动性作用。它决定着教育的手段与理想,并且引领着人的文化活动,从而指引着人的生产。
希腊人的教育有其强烈的功利性,他们需要合格的战士和公民,而二者在他们的社会中是统一体,这构成了他们关于人的理想,他们以审美的方式实现这一理想,而以艺术的方式强化这一理想,使这一理想成为希腊一切文化活动的指归。“希腊人”是这样被“生产”出来的——与审美相始终的审美教育与审美活动。在当时由私人开办并收取学费的初级文法学校和琴弦学校中,诗歌与音乐都是学生学习的重要内容。即使当学生十二三岁升入体操学校,集中进行竞走、跳高、角力、掷铁饼、投标枪等军事与竞技活动的专门训练时,音乐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他们在进行各项体操训练时,常常辅之以箫笛琴弦各种乐器的伴奏。在这些活动中,他们追求身体的美并实现了,所以希腊人把自己的主要时间花在运动场;他们追求内在的充实,所以他们参与各种艺术活动。
审美活动在希腊时代是一种普遍的社会风尚,诗歌、音乐、舞蹈、戏剧、体育竞技构成了他们社会生活和文化活动中极为重要的内容。“在雅典,文学和音乐的教育是和公共的宗教节日联系着的。每一年中,这种节日大约有六十次。一些主要的节日不但以游行队伍、体育比赛和竞技,而且还以公众合唱和戏剧表演来庆祝。每一节日都有新的剧本上演,作家们也在热烈竞争之中。”[5](PP.151—152)由于在建筑、雕刻和绘画方面许多的杰作被创造出并呈现出来,雅典变成了一个美术博物馆,而卫城是其中心。
这样一种“审美人”的理想决定着希腊人对自己的要求,并贯彻到他们的文化的一切方面,成为他们关于“人的生产”的“尺度”。这个尺度从现实需求上升为审美理想,并从审美理想成为文化的目的,进而以审美的方式成为现实。
那么审美为什么能够实现对人的生产的指引?这关乎到对人的理解,进而在理解的基础上建构人的理想。19世纪的音乐家理查·瓦格纳给出过一个比美学家席勒更具体的回答。这个回答源自时代对人的理想性设定——“完整的人”,进而回答这个“完整的人”是如何实现的。
完整的人源自时代对人的需要,这一需要首先在席勒审美教育思想中被提取出来,这种完整性就是指理性与感性的统一状态。后来费尔巴哈说“……我要把人,就是说完整无缺的人拥抱在我的怀里”[6](P223),费尔巴哈所说的完整无缺的人被瓦格纳理解为“感性”得到全面发展的人,在瓦格纳的观念中,人首先是感性的人,是感官之感受的综合,所以瓦格纳像费尔巴哈一样把人的感性作为最真实之存在,他认为“第一位的,一切现存的和可以想象有东西的起点和基础,是真正的感性的存在”[7](PP.48—49),认为“真正被了解了的东西,只不过是通过思维成为手摸得到、眼看得见的对象的实实在在而又诉诸感官的存在”[7](P46),所以艺术首先应当是直接诉诸感官的。这就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人有触觉,听觉,视觉,人有情感,有思想,如果艺术直接诉诸人的感官,那么应当或者说最好是什么感官呢?按照费尔巴哈所说的“完整无缺的人”,瓦格纳认为艺术也应当针对“整体的人”,这样的艺术才是最高的也是未来的艺术,这样一种艺术的榜样是希腊的悲剧。
瓦格纳认为人是肉体的人、情感的人和理智的人的综合,真正的艺术应当把这三者统一起来。瓦格纳把肉体的人理解为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身体来感受的人,从而艺术就可以分为针对眼睛的视觉艺术,针对听觉的听觉艺术,由感官得来的感受必定会在肉体上直接表达出来,这就是舞蹈艺术。这时由情感的人把这些引导向理智的人,就产生了诗——理智的艺术。如果把这些都结合起来,就有了瓦格纳的“整体艺术”。让我们仍举希腊的例子来说明,在希腊悲剧中,有舞台的搭建与布景,这需要雕塑艺术与绘画艺术;有音乐与歌唱,这就是听觉艺术;有演员的形体动作,这就有了舞蹈艺术,而这些都要为悲剧的内容,也就是诗服务,这就是理智的艺术。而这一切会对观众产生一种综合性的影响,会让他们的各种能力结为一个整体,让他们的各种能力得到均衡的发展,并在这种整体感中获得自由感,从而成为健与美的完整的人。正是由于希腊艺术能够实现这个目的,所以,诸种艺术对于希腊人而言是绝对需要。为什么整体人的就是自由的呢?让我们看看瓦格纳的下面这段话:
“人的每一种个别的能力都是一种受到限制的能力;可是他那联合起来的、彼此了解的、彼此互助的,也就是他那彼此相爱的各种能力却是那知足的、不受限制的、一般人性的能力。因此人的每一种艺术性的能力也有它的天然限制:因为人不是只有一种感官而是根本就有多种感官;而一种能力又只能由一种特定的感官导引出来;由于这样一种感官的局限,这一种能力也因此有它的局限。而各种个别感官的界限,也就是它们互相之间的接触点在各点之间互相交流的时候,各点也可以彼此了解。正因为有这样的接触,各点从它导引出来的能力也就能同样彼此了解;它们的局限因此转化为了解;可是能够彼此真正了解的,只有相爱者才行。所谓爱就是:承认别人同时也要认识自己;通过爱的认识是自由,人的各种能力的自由则是——全能。”[7](PP.61—62)
整体的人由于全能而自由,那么相应于这种整体的人,各种艺术就可以通过结为一体而成为自由的艺术,成为共有的、不受限制的艺术本身,这就是瓦格纳所梦想建立的“整体艺术”。它是对所有艺术门类的综合,是为“整体的人”而创造出来的艺术。艺术在这里创造着完整的人,并且使自己成为“完整的艺术”。
瓦格纳的观点是审美主义的鲜明代表,却揭示了我们对于艺术的需要之所以“绝对需要”的原因。黑格尔认为,艺术的最高使命在于“成为认识和表现神圣性、人类的最深刻的趣旨以及心灵的最深广的真理的一种方式和手段”[8](P10),而当艺术不再成为这种手段的时候,它就不再是绝对需要了。不,黑格尔错了,人类需要艺术不是为了让它成为神性与真理的舞台,而是对自己的完善与建构,是为自己的生产和再生产。审美过去实现这一使命,现在和将来仍然需要承担这一使命,它是我们完成自我完善基本手段。这就是为什么人类需要审美,人类需要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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