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天午后,一个中年男子打来电话,语气焦灼:“我给你一个身份证号码,能不能查查是在哪个火车上?”这是位在工厂打工的父亲,他的女儿在一次争吵后,离家出走。他报了警,但没用。绝望的父亲拨打了客服中心的电话。他以为实行火车票实名制后,能幸运地查到女儿的哪怕一丁点消息。
来自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志愿者汤思云,曾接到这样一个电话:一对中年夫妻同在广州打工,父亲病重,两人用妻子的身份证买了一张火车票,妻子却因工厂加班,不能回去。
“能不能把票转给丈夫?我爸快不行了,但我买不到其他票了……”这个刚上大二的志愿者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她只能告诉对方,实名制火车票不允许转让。
“我听见那边很长一声叹息,随后没了声响,就像灯灭了一样。”汤思云说。
最让黄元飞心里堵得慌的,是一天深夜接到的来电。话筒里传来的不是询问,也不是投诉,而是近乎宣泄的自白。这是一个在小厂打工的年轻人,工厂太小,没法购买农民工团体票;而他没有身份证,没有暂住证,户口本也遗留在家乡。
在这座大城市打工刚满一年的他,几乎没有使用身份证的机会——从未与老板签订过合同,也从未办过社保、医保,也从未住过旅店、坐过飞机。
“为什么回家这么难?”黄元飞听着电话,沉默以对。年轻人急促而焦躁的喘气声,一次次地敲击着话筒。
倾听外界的声音
那一刻她觉得声音是有温度的,过去一个月来的种种疲惫委屈都被吹淡了。
黄元飞及同事们所在的客服中心,是两间不到50平方米的狭小房间,60个坐席被隔音板阻隔。春运期间,91个接线员分成两班,24小时工作。封闭、拥挤、紧张,如同春运现场,是这里留给人的第一印象。
客服中心成立前,铁路行业普遍采用分散式的客服方式,站站有意见箱,车车有投诉线,混乱无序的服务让人们长久认为这是个封闭的国度,任何疑问、控诉都会迅速湮灭在车轮的轰隆声中。
2010年10月,客服中心成立,最初以95105688为号码。一年后,广铁集团将号码变更为12306,并投资百万将原有的240线升级到480线,形成客运、调度、票务、多元延伸服务为一体的信息共享平台。
客服中心的办公地点,目前设在广东铁青国际旅行社。第一批26名接线员即是旅行社员工。2011年12月,广铁集团又从客运、货运等工种中遴选了24名接线员。2012年1月春运中,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51名大学生,也作为志愿者前来“增援”。
“就像是一条巨龙终于有了耳朵。”黄元飞这样形容客服中心的作用。
黄元飞与绝大多数同事一样是铁路子弟。她出生的地方是湖南怀化的城北区,大半的居民都隶属铁路系统。从小,黄元飞就知道,城北区与其他城区,总横亘着一条隐形的界线:“城北人”从不说方言,只说普通话,拥有自己的医院、法院、学校,甚至很少与城南的人来往。城北区就是一个独立王国。
黄元飞的父亲是一名铁路警察,母亲则是一名列车员。长久以来,黄元飞一家人的全部世界,全部构建在铁路之上。1998年从警官学校法律系毕业后,元飞听从父亲意见,当了兵,并最终以退伍军人的身份分配进入铁路系统。“因为这里稳定、没有风浪。”
黄元飞记得,母亲在列车上清扫积雪摔断了手腕,自己在湖南怀孕生产,在外执勤的父亲都选择固守岗位,在山野乡间的小站执勤,几个月后才回到家中。父亲告诉她:“安心本分、不越雷池”是铁路人最大的准则。
然而,十多年来,先后做过线路工、列车员、接线员的黄元飞慢慢发觉:父亲并不全对。这个王国早已风光不再,公路、航空不断冲击着铁老大的地位;铁路系统也正逐渐蜕变,变得愈发开放而多元,开始倾听外界的声音。
黄元飞很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1月15日晚,这一天接听了二百多个电话的她,满身疲惫地又一次拿起了话筒。这是一个关于网络订票的普通问题。末了,黄元飞却意外地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您的回答真棒!祝您工作愉快!”
这是黄元飞在春运以来,除了“谢谢”之外听到的第一声称赞。那一刻她觉得声音是有温度的,过去一个月来的种种疲惫委屈都被吹淡了。
黄元飞也很喜欢旁边坐着的小姑娘汤思云所说的一句话。整天笑嘻嘻的汤思云因小儿麻痹症致残,放弃假期、坚持做志愿者的她,每天要花半小时才能走上五百米外的班车,打字时得用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回答问题时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别人问她,为什么这么辛苦?
她回答:慢不要紧,只要让人们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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