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丰：冷战后美国的对外军事干涉（2）

二、冷战后美国的军事干涉多采用“联合阵线”

1.联盟与联合阵线的差异

看一下这些数据，可以发现，在2001年和2003年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期间，分别有48个国家和40个国家参加了最初的军事打击。这个时候大家会问一个问题，我们都认为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时候，美国受到的用兵阻力是相当大，国际社会普遍地反对，但是当时还是有很多国家参加了美国组织的军事阵营，为什么？这里面从我研究的角度来看，美国在冷战之后，每一次动武的时候，实际上不仅仅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且可以招募一些伙伴来加入到美国的阵营中间。这个是不同于以往的国际政治的重要的安全合作形式。

联盟大家熟悉，是国家之间为了防范军事威胁而结成的安全合作，它是安全合作的安排。联盟的这种安全合作安排的核心，是保护或者是相互保护的条款。一旦有威胁发生的话，参与到联盟之中的国家会采取共同的行动，这是联盟作用核心的内容。

但是我们发现，美国在冷战之后的历次战争，不仅仅依靠多边和双边的联盟，也就是说北约、包括像美日同盟、美韩同盟、美澳同盟，都不是美国借助的主要工具，而是新的不同于联盟的合作形式，很多的研究者把这个形式有一个概念，我翻译为“联合阵线”。我们会发现他们之间有很大的差异。

在中国语境之下，很多研究也把这个词翻译成“联盟”，但是至少从我的研究来看，这两个概念如果混合起来可能是不够严谨的。而且这样一种做法可能会忽视二者之间的内在差异，也会忽视美国在借助不同安全形式的时候不同的考量。

我个人更倾向于把“联盟”和“联合阵线”作为两种完全不同的安全形式来看待。

联盟是主权国家通过正式的条约和协议达成的安全合作安排，我刚才已经讲过了，条约中间最核心的条款规定了联盟的成员；再有什么样的情况下对盟友提供支持和援助，这是联盟最为核心的条款。

联合阵线是有些有共同目标的国家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问题上结成暂时的联合，采取共同行动的合作形式。我们会发现，联合阵线是基于特定问题，是采取共同行动，只要是满足这两个标准，我们就讲这个时候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国家形成联合阵线。具体而言，美国在冷战以后的军事干涉中，他的特定问题就是使用武力进行武装干涉，共同行动是介入到军事冲突中去。这是满足联合阵线的主要的标准。我们来看美国在冷战后的军事干涉行动，从1991年的海湾战争到2011年的利比亚战争，每一次他都能够招募到不同数量的国家来进行军事干涉。

我们要问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不依靠传统的联盟，而是依靠每一次都拉不同的国家进入到联合阵线中来？这是我的研究的核心问题，这里面就涉及到联盟和联合阵线之间的差异。

联盟是一种较为正式的安全合作的安排，目的是为了防范威胁，就是说他的功能主要预防，很少有两个国家在战争已经打响的情况下，来缔结一个军事同盟的条约，更多的时候是在战前早就已经缔结好了。而联合战线是干什么的？是说当我们要去打一场战争的时候，临时招募一些人加入。我们具体怎么介入大战争中去？怎么样分配我们战后的利益？怎么样调整战争期间的利益？这是联盟跟联合阵线非常重要的差别。联盟是相对正式的安排，而且它的功能主要在于预防冲突，或者说防范对手对自身造成的威胁。而联合阵线是一种非正式的安排，具有临时性，同时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作战而结成的，更多的是在战时或者在战争就要打响之前结成的。

从冷战结束之后，每一次我们都可以看出来。比如说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之后，美国先后展开了所谓“沙漠盾牌”和“沙漠风暴”行动。“沙漠盾牌”主要是招募阿拉伯国家和美国原来的盟友在中东地区集结兵力，防止伊拉克扩散冲突。“沙漠风暴”行动主要是对伊拉克进行军事打击，这次战争总共有34个国家参加了对伊拉克的军事打击。在科索沃战争中，主要是北约19个国家，有13个国家参加了对科索沃的联军行动。当时从1999年的3月24号开始，北约对科索沃进行了连续的78天的空中轰炸。在阿富汗战争期间，有40多个国家参加。但是为了阿富汗战事基本结束的情况下，以北约为主的国际联军在当地成立了阿富汗国际安全援助部队，来维持当地的稳定。我们知道阿富汗本身是不稳定的，因为塔利班仍然时不时对阿富汗政府以及北约在当地进行各式各样的军事袭击。这是主要的几场战争，包括伊拉克战争和利比亚战争，这几次战争都是这样的情况。

2.为什么冷战后美国在战争中不依靠联盟，而是联合阵线

那么回到刚才提到的问题，为什么美国会依靠比较临时性的合作排，而不依靠联盟了？是因为联盟要共同行动，要求的条件比较苛刻。北约规定了面临共同威胁，同时要达到一致。现在北约总共有20多个国家，这些个国家要达成一致的决议，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他们不同的国家内部有不同的政治势力，这些势力跟不同国家的关联程度是不一样的。比如说要打叙利亚的时候，如果说策划打叙利亚，包括中东、欧洲很多国家是持反对态度，所以没有办法平衡北约内部的矛盾，没有办法把北约内部凝聚成一个共识，说我们进行作战。

美国在每一次的战争都面临这样的困难，最明显的是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我们都知道，是法国和德国这两个美国的传统盟友，跟俄罗斯一起在联合国安理会中投否决票，所以最后美国不得不选择比较临时性的灵活安排。当时小布什总统在伊拉克战前说，我组成志愿者的联合，你们自己愿意跟着我干的就跟着我就行了，这是没有办法让所有的盟友支持自己决定。

第二个方面是因为，北约的盟国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美国，同时他们不愿意承担安全上的更大负担。这一点一直是美国的联盟体系面临的问题。美国的盟友习惯美国提供军事安全保护，如果花我的钱，在军事上他不愿意。所以当去打仗的时候，让所有北约的国家都能出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联盟相对联合阵线来说，后者主要的特点在于联合性，当要打一场仗，谁愿意跟着美国一起打，可以出钱、出力，也可以提供其他形式的，比如说口头上的表态。谁愿意加入、以什么样形式加入，比较好协调。而不像联盟，要去作战必须要出钱处理，这个时候不同的国家内部的考量就会影响联盟。这是美国在冷战结束之后，采取联合阵线形式的主要考量。

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不得不注意的，美国在冷战结束之后的很多次的动武行动中，都没有办法获得联合国明确的授权。即使在一些美国可以得到授权的情况下，美国得到的方式也比较艰难。比如说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期间，实际上在安理会，包括在安理会主要成员国之间，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博弈。安理会要出一个决议，要让伊拉克退出科威特，在这个问题上经过了非常长时间博弈。后来老布什总统说过一句话，说如果安理会能够授权，我们要打这场仗，即使安理会不授权，我们也要打这场仗。实际上安理会的决议，只不过是在美国已经下定决心要打的情况下，安理会出了这样的决议。

我们知道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中间，美国没有获得安理会的授权 ，这个时候美国所组建的联合阵线有一个非常重要功能，就是给美国提供所谓的道义上的和政治上的支持。美国可以通过他所组成联合阵线的数量，成员国所涵盖的代表性，以及成员国的人口，GDP占世界的比重，通过这些指标来表明说美国获得了世界上主要国家、主要人口的支持，或者说美国说获得主要民主国家的支持。所以美国认为，这样一场行动是具有合法性的。在没有获得联合国的情况，他通过拉拢更多的国家参与到行动中，来表明自己具有合法性，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功能。

我在这里讲了三个层面的原因，第一个层面，联盟的合作形式会受到集体行动的制约，美国没有办法协调一致；第二点，美国的军事干涉面临非常高额的成本，他需要有国家承担经费提供人员；第三个就是，美国需要某种形式获得没有办法从联合国那里获得的合法性。但是我们看，每一次军事干涉行动之，这三个层面的原因都是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刚才已经讲了，在集体行动困境的情况下，联盟没有办法发挥作用，包括联合国无法授权的情况下，美国倾向于采取这样的手段。

还有一个，美国需要分担高昂的作战成本。1990、1991年的海湾战争为例，当时美国这场战争最后的评估，第一次海湾战争花费611亿美元，但是美国所承担的费用是相对只有几十亿美元，大多数费用被中东国家、美国的传统盟友承担了。他们承担了537亿美元。这里面提供最多的国家是沙特和科威特，科威特因为被伊拉克占领了，需要把伊拉克赶出去，提供了160亿美元的现金和0.5美元的物资，所以科威特是第一。沙特提供了128亿美元的现金和40亿美元的物资。第三个阿联酋，38亿美元现金和两亿美元的物质。这些受到伊拉克威胁的国家，他们提供这么多的资金我们是可以理解，他们可能受到了伊拉克的军事威胁。但是大家看一下后面提供资金和先进的国家，分别是日本、德国和韩国，日本提供了95亿美元现金和5亿美元的物资，总共是100亿美元，德国是58亿美元的现金和7亿美元的物资，韩国是1.5亿美元的先进和1亿美元的物资。

为什么这些看起来跟中东地区关系不大的国家，要花这么多钱打这样的战争。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当时的背景，冷战刚刚结束，日本是一个经济大国，他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国际地位，我们是很容易理解的。后面的战争也是这样的，包括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中，他们跟当地的安全形势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但是他们还是提供非常多的支持。特别是2011年的利比亚战争，韩国当时支持美国，给美国提供资金和物资的支持上态度非常明确和坚定。因为当时利比亚战争中很当国家都不愿意，只有15个国家加入美国的阵营。这个时候法国的学者问，在2003年国际社会反对美国最强烈的情况下，还有40多个国家加入美国，为什么在利比亚战争只有15个国家加入美国的阵营？很多学者对这个问题比较困惑。但是我们发现韩国这个国家在利比亚战争中间给美国提供了大量资金的支持，因为当美国当时的国防部长去访问的时候，韩国的民众热情非常高，他们认为这是向美国表示忠心，换取美国在朝鲜半岛的问题上向朝鲜施压，来维护自身安全的重要方式。虽然一些国家跟美国在当地的安全形势可能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提供帮助，然后换取美国对其他方面对资金的支持。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量是一些小国加入美国阵营，他认为支持美国站在强国的一边可以获得国际上的尊重，包括很多的北欧国家。这样的考量是他们加入美国所组建的联合阵营非常重要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