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烨:“愚公移山”移自哪里?(3)

范子烨:“愚公移山”移自哪里?(3)

——“愚公移山”的文本渊源与《列子》的成书时代

所谓“北山愚公”与“河曲智叟”之名,即从《论语》所载孔子“上智”“下愚”之说而来,《列子》的作者反其意而用之,故“上智”与“下愚”是“可移”的,而非“不移”的;其次,“愚公移山”的寓言乃是针对《山海经》中精卫填海的神话摄取天竺佛典而创作的(如《山海经》夸父逐日的神话被《列子》摄取,其文本位置紧随“愚公移山”之后,见杨伯峻《列子集释》,第161—162页),移山与填海正好匹配,因为这两个故事张扬了同样的人文精神。如果没有精卫填海的神话,也就不会有“愚公移山”的寓言。基于《列子·仲尼》篇的儒学语境,我们对“愚公移山”与《论语》之关系尚可深入讨论。《论语·子路》篇: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35页)

孔子并非鄙视劳动,更非鄙薄体力劳动者,而是客观说明其与农圃社会分工之不同。《孟子·滕文公》所载孟子关于社会分工的言论实际就是对孔子这种思想的进一步发挥,其结论是:

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24页)

而《列子》“愚公移山”的寓言则张扬了劳心者未必智、劳力者未必愚的人类平等思想,于是,我们看到了“叩石垦壤”、志在移山的劳动人民的身影。在魏晋门阀世族主导的等级森严的社会中,这是极其光辉灿烂的人文景观!在张扬儒学的同时,《列子》又援佛入道,融化西来之佛学思想,以沟通释、道二家之津梁,其孤明先发已经为南北朝时期儒释道的文化融合导夫先路了。在儒释道合流的前夜,在历史天宇的深处,《列子》仿佛是一颗幽栖的孤星,虽然光彩熠熠,而周遭的却是难以穿越的寂寥。《力命》篇仿佛是日神的恣意欢歌,《杨朱》篇仿佛是酒神的猖狂舞蹈,其作为全书之核心(其他六篇都是对此二篇的“学术掩护”),无疑是与其所处时代的主流意识形态——王肃(司马昭的岳父)构建的伪儒学以及在此伪儒学支配下的行为方式相背离相抵牾的(王氏公然伪造孔子言论,编成《孔子家语》《圣证论》和《孔丛子》三部伪书),故《列子》的作者不得不托名于古人,不得不暗淡了自我。因此,如果有人一定要说《列子》是伪书的话,那么,我更愿称它为一部杰出的伪书!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蔡畅校对:杨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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