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岩:老子的“道”与“路”(6)

——老子的文化形象与《道德经》的解读途径

摘要:王德岩教授非常全面地解读了老子的文化形象,并对《道德经》进行了深刻剖析。王教授从老子其人、《道德经》其书两个方面,谈到了现代学者的困惑与争论,直到三大发现所产生的决定性突破,以及这三大发现对当代研究老子所产生的作用。后半部分重点介绍与阐释了老子的各种形象,以及老子的思想精髓在现实生活中的运用。敬请观看!

4.千载之误

这些发现,可以纠正很多我们打破脑袋都想不通的问题,可以纠正千年之误。举例来说,现在大家都非常习惯地说,大器晚成。一个人年龄很大了才获得成功,我们说他大器晚成。这两年张嘉译、吴秀波火了,非常有魅力,大家说他们是大器晚成。清代的沈德潜,70多岁才中进士,到了80多岁还是乾隆的第一顾问,替乾隆写了很多东西,这也是大器晚成。大家都很习惯地认为,大器晚成很有道理,这个词就逐渐成为习惯用语了,但是大家想一想,在《老子》里面,“大器晚成”是大有问题的。

你看在通行本里面,第四十一章写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明道若昧,就是你真正地把握了道,是说不清楚的,好像是暗昧的,太清楚的反而不是道;进道若退,你要前进的话,有时候是后退一步,禅宗有一个偈子说,人生就像插秧一样,后退才是向前,这个秧苗在你面前就展开了;夷道若纇,平地好像有一点倾斜、弯曲的东西;上德若谷,充实的德,好像山谷一样,是空虚的;大白若辱,太清白的,反而显得有污点;大方无隅,真正的方是没有边角的,有了边角,就有了限定了,不是道的形状;大音希声,大音和声是相反的,大音是很大的声音,但是希声是几乎没有声音,大的音就说它是那种,不是宫商角徵羽,哆来咪发嗦,不是任何一个音,而是那个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象没有具体形状,你说道是方还是圆,不是,它是无形的,什么“恍兮惚兮,其中有象”,还有,“强名之曰道,字之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没有具体的形象。

大家看到,《老子》这一段都是相反的表达,但是,大器晚成,“大”跟“晚”是相反不起来的。所以,很多哲学出身的人对此提出了很多疑问。这个肯定是有问题,但是我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三大考古发现之后,我们现在可以推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在马王堆帛书里面,大器晚成这一块,甲本是缺的,看不到这块是什么字,但是乙本叫大器免成,免,免成。整理马王堆帛书乙本的小组,认为免实际上是个通假字,“免”通“晚”,所以还是整理为“晚”。现在来看,不是这样的,应该就是“免”。因为器是合成的,而大器是免成,你是合不成的,它不是一个有形的合成,而是无形而合。大器免成,实际上是大器无成,你永远不可能用有形的东西合成这样一个大器,它是无形而合,是无限之合。这跟我们对道的理解是一致的,因为大音、大象都是对道的描述嘛,大器同样也是。

郭店竹简里面,这句话是“大器曼成”。这个曼字,整理的人也解读为晚。裘锡圭先生认为,应该是慢,大器慢成,就是快慢的慢。大器慢成,也很有道理,但是解读为“晚”不太好,有逻辑问题。作为一个大器,我难道就不能早成吗。孔子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后生可畏,但是到了四五十岁仍无所成就而不被人知,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我刚才说的刘咸炘、刘师培,不到40岁都去世了,可是他的学问浩如烟海,你能说他大器晚成吗?

而“大器慢成”在逻辑上就合理了,大器一定不是速成的结果。我们现在通过赢在起跑线上,我们通过上奥数班,靠什么什么,并不能很快地培养出大器来。任何一个大器,都不是通过速成班培养成的,他一定需要缓慢形成。爱因斯坦是属于早成的了,26岁的时候,他一生的三大发现都有了,但是他从很小就开始思考,这也是一个慢成。大器慢成在逻辑上非常强,就是大器一定是慢成的,而不见得是晚成。

还有大器曼成,在《广雅》里面,曼也是无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几种说法我们都可以接受,都好于大器晚成。大器晚成在逻辑上有缺陷。

大器慢成,就是警告任何想做大器的人,不要着急,不要急着出成果。我们在高校里面很麻烦啊,我们评职称要写论文,所以很多人就赶紧写,有的年轻老师一年可以发表一百多篇论文,可是最终要找代表作的时候,找不出来了。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我们现在很多社会指标,都是要快成的,所以这个慢成,对现在社会尤其有意义。当然,还有大器无成,我觉得最有可能是无成的意思,因为它在逻辑上跟前后很顺,老子“道”的形状就应该是无成的,它是无形而合。

我们可以看到,一千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在重复着“大器晚成”,即便我们纠正过来,它已经独立地成为我们的一个成语。那么,如果不是出土了这几个没有被后人改过的版本,我们可能也很难断定这些语句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考古发掘对于学术研究的意义。很多一流头脑、一流学问、一流辛苦的人,他得出来的推论或者结论不一定可靠,会被考古发掘给否定了,但是,我们仍然应该尊重他们的研究。

以上是我要讲的第一部分,就是老子的混乱。我觉得这一点是可以解决的,随着我们的研究,我们慢慢地大致可以重新确定,老子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们不用那么怀疑了。原来,我们发现了很多关于老子的资料,可是都不敢用,比如说,汉代的刘向整理了当时图书馆兰台里面的简,整理出几十万字,编成了《说苑》。《说苑》的成书年代虽然是汉代,但是他的内容是汉代之前的,有很多资料很好,但是我们都不敢用,总怀疑其说法的可靠性。实际上,后来慢慢证明,很多最早的说法是可靠的。

我认为,如果我们没有铁证,其实最好不要怀疑,就先接受最早的说法。不过近代以来我们不是这样做的,我们是如果没有铁证就怀疑,就不信。比如说,胡适最著名的成名之作《中国哲学史大纲》,在胡适之前,讲哲学是从黄帝开始讲,三皇五帝,一个学期讲不到先秦。胡适到北大去教哲学以后,拦腰砍一刀,直接从诸子开始讲,这样显得就很明确,但是砍倒以后,以前的怎么办?在当时,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但后来成为美谈了,大家都这样做,认为以前的都要怀疑。以前的历史我们是避不过去的,我们还得研究我们的祖先是不是黄帝?是不是炎帝?中华五千年文明怎么定位?我们还是要处理这些问题,于是我们启动了夏商周断代工程。

我们现在越来越乐观,随着考古发掘的增多,我们现在可以大胆地说,我们比1500多年以来的古人有更好的研读《老子》的条件,我们最近100年考古发掘出来的《老子》早期版本,他们那时候已经读不到了。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叶其英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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