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辉:从《红楼梦》看中国艺术的“情本体”(6)

摘要:“情”在《红楼梦》里不仅是一种狭义的男女之间两心相悦之情爱,而且是一种广义上热爱人生、热爱生命、热爱世界的“爱”,更是一种超越现实世界的“悟”,一种形而上之“体”,一种既入世又出世之“玄”,也是人生存于世的“本体”。这种本体之“情”,在中国传统美学中源远流长,传承悠久。它与儒家的社会本体论、道家的自然本体论互为补充,同时也互相批评,构成中国传统人生本体论的立体交叉网络。

就在他们共读《西厢》不久,又大吵了一次。就是宝玉某天去看黛玉,黛玉刚刚起来,紫鹃正在收拾房间,宝玉就笑道说,好丫头,若与你多情小姐共鸳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这个也是《西厢记》里边的话,黛玉一听就很是生气,然后正在这时候,薛蟠冒充贾政来把宝玉叫走了。这样呢,黛玉一方面生气,一方面又担心宝玉,因为宝玉见了贾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担心他被贾政训斥,担了一天的心,晚上去看宝玉,结果怡红院是大门紧闭。而且里头晴雯和碧痕俩人,不知道为什么事拌了嘴,黛玉去敲门,晴雯没有听出是她的声音,然后闭门不纳。黛玉站了一会儿,却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宝钗从里头出来。我们知道,宝钗是黛玉的一个心病,因为有所谓的金玉良缘之说,当然这是《红楼梦》里边的另外一个线索,这里我们不展开。这样一来,黛玉就自伤身世,独立在浓露重霜之中,一直伤心到二更天才睡下。

第二天好像是什么节日,要去送花神,然后黛玉因为头天晚上睡晚了,第二天起来晚了,就没有跟姐妹们一起去遣送花神,自己独自背着一个花锄去后山背阴处葬花去了。这时的黛玉因为前一天天的遭遇,再加上看见鲜花凋零的情景,自伤身世,于是引出了《红楼梦》里边有名的《葬花吟》。黛玉以花来隐喻自身,然后咏叹自己的孤独飘零、无依无靠。这时候宝玉去找黛玉,开始黛玉不理他,宝玉说我只说一句话不行,黛玉不理,后来宝玉叹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黛玉问,今日怎么样,当初怎么样。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但是这里的宝玉,所表达出来的情感还是没有逾越礼的规范,没有突破礼的范围。

故事进一步发展,到了后来某年的端午节,贾母带领贾府的人到清虚观去打醮,清虚观里边有一个道士,是做荣国公的替身出家的,所以地位非常高。这个道士姓张,张道士带了一些其他道士的法器来送给宝玉,其中有一个金麒麟,宝玉看到觉得有点眼熟,后来是宝钗提醒他,说是云妹妹有一个,这样宝玉就把这个金麒麟留下来了。同时,张道士还跟贾母说,他前儿遇见某家的一位小姐,模样很好什么什么的。贾母又跟张道士说,你给我留意着,家世倒无所谓,主要是要模样好,人品好,如果家世不好,咱们只贴她些钱就完了等等。

这样呢,宝玉心里很不自在。为什么不自在呢?因为张道士跟他提亲,他本来就心里不舒服,从清虚观回来,黛玉受了一点暑热,心里又有点气恼,所以第二天她就没有去。宝玉一看黛玉病了,他心里也不自在,就去问候她,结果这一问候,两个人就又大吵了一架,而且这一次吵架非比寻常,以往两个人吵架都是黛玉生气,然后宝玉百般软语温存地去哄她,而这次居然是宝玉起性,就是由宝玉挑起头来吵架。宝玉去看黛玉,黛玉说,你只管看你的戏去,你在家里干什么呢?然后宝玉心里就火了,说别人心里不了解我,连你也奚落起我来了。然后,宝玉就直接给黛玉说,我白认得你了。黛玉冷笑两声说,你白认得我了吗,我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配得上你的呢。然后宝玉听了之后就直问到脸上说,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了。黛玉也哭了说,我要是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呢,我知道昨儿张道士说亲,你怕拦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宝玉一听到好姻缘,就越来越生气,就赌气把通灵宝玉抓下来又要去摔,结果摔又摔不动,因为那个玉很坚硬,然后他要找东西来砸。黛玉一看宝玉生气的样子,她也又气又急,说何苦来砸那哑巴东西呢,砸它还不如来砸我。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黛玉一着急,把早上刚吃完的药也吐出来了,宝玉气得也是脸都黄了。

后来,袭人和紫鹃又来劝,黛玉一听袭人劝宝玉的话,心想宝玉还不如袭人呢,宝玉一听紫鹃劝黛玉的话,心想,唉,这个黛玉,居然还不如紫鹃理解我呢。然后,几个人就相对无言,就开始哭开了。这件事情,黛玉又是哭,宝玉又砸玉,搞得天翻地覆,终于惊动了贾母和王夫人。最后,贾母来把宝玉带走,两个人暂时算是平息了。

两个人分开之后,这个窗户纸并没有捅破,两个人也不见面。贾母就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哪一世造的孽,偏偏儿地遇见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就传到宝玉和黛玉耳朵里去了,两个人好像是参禅顿悟了一样,突然发现他们之所以有之前的种种,他们之所以比别人亲近,但是又比别人爱生气、爱吵架,原来因为他们是前生今世的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么聚头的肯定是冤家,冤家肯定是比别人亲近,比别人要亲密,但是呢,正因为比别人亲近,对对方的要求肯定又更高、更严。

我们知道,《红楼梦》是一种非常客观、冷静的叙事风格,作者很少直接出来发议论。一般人物的性格、心理活动,他都是通过其行动表现出来,或者通过别人之口传达出来,但是,到这里,曹雪芹一反《红楼梦》的叙事风格,作者忽然从人物背后走出来,直接来表述这俩人的心理活动。作者说,宝玉早存了一段心事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黛玉偏生也是有些个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此,你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我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都只用假情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事。然后,他就说宝玉是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我的心,难道你还不知道么,你老是拿什么金啊玉啊的来堵我。黛玉又说,你心里肯定有我,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就时常提这个金玉,你只要根本不管它,这样才显得你对我好。然后宝玉又想说,不管我怎么样,只要你好了,我肯定就好。黛玉就想,你不要来周旋我,总想着来哄我高兴,你好了,我自然就好,你把自己丢开只管周旋我,是你不叫我近你,竟叫我远了。然后曹雪芹说,看官,你道两人本来是一个心,如此看来却都是多生了枝叶,将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了。那么,为什么作者要在这里改变他的叙事风格,从人物背后走到前台,插入这样一大段主观的议论呢?我是这样理解的,这个地方是宝玉和黛玉关系的转折点,在这之前,他们在不断地猜疑、试探、生气、和解、再试探、再猜疑、再生气、再和解,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因为礼教的束缚,他们的真情被包裹起来。“两假相逢必有一真”,两个人都用假情去试探,只能是遇到之后就吵。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叶其英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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