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冷幽默

对于王小波这位与我同姓（“300年前是一家”）又兼同代，不幸而英年早逝的作家，说句实话，在他生前，我并没有读过多少他的作品。王小波死后，忽然名声大噪（此乃作家之幸乎？抑或不幸？），我这才读了一点他的作品，主要是其杂文，即收在杂文自选集《沉默的大多数》中的作品。尽管小波妻子、社会学家李银河女士偏爱他的小说，而我同大多数读者一样，比较起来，还是更喜欢小波的杂文。据说小波的小说也是不错的，《青铜时代》等几部中篇均曾荣鹰海外报刊征文首奖。

小波的杂文思想深刻，笔锋犀利，风格冷峻，其中不乏幽默——而这个幽默，绝不像目前报面上通常的大排档“杂文”的那种浅层次油滑，而是一种深层次的幽默，读后即如勒石深镌脑海之中，经久难忘：令人回味，如嚼橄榄。不妨举两个例子——

小波有篇小说寓言式的杂文，叫《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讲他年少下乡插队当知青“猪倌”时所见所闻的故事。那时，所有的猪都被大队统一喂养、管理，在集体猪圈里定时吃、睡，又定时被送进屠宰场，生死等等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完全用不着猪倌们思想或操心。几乎所有的猪都听天由命，安分守己，听凭人类的主宰、安排，其中唯有一只猪特立独行，不服从这种主宰。它冲出猪圈，爬上房顶，在人们的追赶围捕之中，又冲出重围，跑进深山，终于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猪——并且日后从它嘴中竟长出了尖利的獠。

读罢这篇杂文，我不禁莞尔而笑：这篇寓言深刻的杂文，不就是一篇小波自己的生动漫相——“夫子自道”么？ 

小波是有些狂气的，他曾声言：“中国若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请由我开始！”小波在美国留学多年，获硕士学位，他本可以在海外生活得不错，但由于他所搞的文学创作事业离不开本土，遂毅然归国，当一位职业作家，靠卖文为生。中国“官本位”观念的浓厚，是众所周知的。有次，在某杂志社召开的作者座谈会上，“官本位”观念甚重的主编逐一向与会者询及单位、学历、成就等等，当问到王小波留学海外之际导师是谁之时，王小波朗声答道：“导师是一位印帝安人，脸上涂着油彩。”引起一阵哄然大笑。那主编自然十分尴尬，很下不了台。王小波的傲骨和特立独行，不正颇类于那只造反的特立独行的‘野猪’么？正是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货真价实，半点不假。

王小波还有篇寓言式的杂文写“大山临盆”：风雨大作，山摇地动，山洪爆发，雷电交加——仿佛一个开天辟地的“新世纪”就要诞生，或者至少也要地崩石裂，从中蹦出一个“齐天大圣”来。谁知临盆生下的却只是一只——小耗子！其冷峻的幽默后面所包含的深刻寓意，不是颇令人会意一笑么？这类冷峻的幽默，在王小波的杂文中，可谓比比皆是，随处可见。

至此，我似乎明白了王小波死后其作品为何会不胫而走，拥有那么多读者的真实原因?      “孤独生前事，寂寞身后名”——不，不！王小波不是孤独而寂寞的。真正有价值的作家及作品，决不会被历史淹没。

我坚信这一点，小波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