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由此导致了社会犯罪率的急剧上升,有本事靠本事挣钱致富,没本事也不想落后,他铤而走险,就可能犯罪。政府官员在社会转型过程中最容易出现大面积的腐败,政府官员也是人,他也有家庭现代化的问题,过去很体面,受人尊重,囊中也不羞涩,后来他觉得越来越羞涩了,这样就有可能诱发他们动用手中的公共权力,铤而走险。这是在社会转型期普遍的规律。我说的不光是中国,美国、欧洲都经过这个社会转型,他们都经历过了。当然,中国的问题还有它的复杂性。中国在社会转型的同时,还面临体制转轨,就是说我们有一个从计划体制向市场体制转轨的问题。如果说前一个转变是世界共同规律,后一个转轨,中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有成功的范例。前苏联转型,转到市场经济上去了,但是把社会主义制度转没有了,把完整的统一的苏联,转成分崩离析了。
更关键的是,中国是两种任务放在同一时段上来完成,既要完成社会转型的任务,又要完成体制转轨的任务。大家看为什么中国市场经济出现一些混乱的局面?有人说,按照中国的传统文化来讲,我们的价值,主要应该是重义而不是重利,人以诚信为本,人和人之间是亲和、礼让的,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几千年给我们的精华积淀。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越来越看不到这些,我们看到的是大量的市场中的坑蒙拐骗、假冒伪劣,能骗就骗,能拐就拐。所有这些都与中国传统价值观念相背离。
那么就要分析这种现象,为什么中国在市场化改革过程中,会有这样一种现象呢?我认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中国市场经济自身先天不足造成的,这是我的一种看法,当然我的看法也不一定有道理。我认为中国的市场经济是一种先天不足的市场经济,是一种缺乏自然历史积累的市场经济。欧美市场经济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当年英国资本原始积累也非常残酷,几百年以后才演变到现在这样高度发达的市场经济。中国过去没有这样的过程,商品经济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建国以后搞了几十年计划经济,最后突然发现,这计划经济走到死路上去了。我们反过来,靠国家的权力、政府的权力,强行地改变经济发展的方向,由计划转到市场了。靠国家、政府强行扭转,其好处是来得快。它的问题是由于缺乏正常的自然历史的积累过程,这就意味着你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就像小孩子生下来以后他上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他大学毕业才能走向社会进行正常的工作。他托儿所、幼儿园都没有经历过,你让他出来工作可能吗?不可能!我打个比方,建国以后,我们栽了一棵梨树,树干长得很粗,树枝也很茂盛,就是不挂果。我们把这个树上的树枝砍掉,嫁接上能结果的枝,来得快,但是这种嫁接本身也要付出代价。否则你难以解释现在这样一种现象。这是我认为政府管理面临的第一个环境变化,就是说体制转轨,社会转型两种非常重要的历史任务,搁在一个阶段里完成,给政府管理提出一系列新问题,带来很大的压力。不是说我们管理手段落后了,不是说我们管理能力下降了。现在中国每年人口流动量上亿,大面积流动,这对社会控制,对公安部门来讲带来很大压力,关系着维护社会秩序主要问题。你想一想,这么大的国家,如果说政治秩序稳定不了,发生大规模动乱,那么你还谈什么现代化建设?这是我谈的第一个变化。
外部环境的第二个变化就是,我们资源配置发生重大变化。整个社会配置资源的方式,过去主要是靠国家、政府权力来配置社会资源。那么搞了几十年,我们发现,走到死路上了。迄今为止,人们实行过很多很多的资源配置方式,都不如市场有效。所以我们靠国家权力、政府权力,配置几十年的资源,最后让给市场,让市场成为资源配置的主体,政府、国家在配置资源中起拾遗补缺的作用。这样一种重大的变化,应该说对我们政府官员影响是非常深刻的,有很多官员,适应不了这样一种由市场作为资源配置基础的变化,还想用行政权力、国家权力更多地配置资源,从而带来一系列问题。
第三个变化就是,利益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利益格局的变化,对政府管理也带来了一系列深刻的影响。什么叫利益格局变化呢?过去计划体制下,我们可以说是一个平均主义大锅饭,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提出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在这个政策导向下,中国的收入差距快速地拉开,利益群体和利益群体的边界越来越清晰,不同群体的矛盾、摩擦越来越尖锐,这样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我看到一个资料,说目前中国社会群体,不同群体收入拉大的程度已经超过了美国,一开始我对这个结论很怀疑,我认为中国和美国在很大程度上几乎没有可比性。为什么?美国目前是世界上绝对的头号强国,去年它的总产值占全世界的40%,所以,它这个强权主义横行霸道是以它强大的经济为基础的。他2.8亿人口,去年经济总量是9万多亿美元;我们13亿人,去年总产值是1万多亿美元,和它不能比。但是为什么中国不同群体收入拉大差距超过了美国呢?西方经济学上有个原理,专门衡量一个国家国内不同群体拉大的程度,叫基尼系数。专家们对2000年底美国和中国社会的基尼系数做了测算,最后发现美国的基尼系数是0.43,中国的基尼系数是0.467,中国的基尼系数超过了美国0.037个百分点。
中国社会经济总量,人均和美国根本不能比?为什么它的基尼系数比我们还小呢?我思考结果是,美国社会和中国社会是两个不同的社会,美国社会如果比作坛子的话,中国社会还是瓶子。坛子,两头小中间大,就是说在美国社会,坛子的上端,极端富裕的人是少数,在坛子的下段,极端穷困的人相对也是少数,而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在坛子的中间,形成一个强大的、稳定的中产阶层,整个构成社会稳定器。而中国社会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以后,在社会的高端,有一大批富翁,而在中国社会下段,至少目前,还有二千多万人没有解决温饱。城市有大量职工下岗,有2100万人待救济阶层。 这种利益分配的格局,造成了中国社会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就可能发生犯罪,许多恶性事件,都与这个有关。
因此我们说,政府面临这种客观环境上的三个变化,有可能引发三种冲突,而且这种冲突还可能是长期的,解决不好会长期影响我们的发展。第一种冲突,就是经济增长与利益分配的冲突。一方面,中国的国力大大增强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大大提升了。另外一方面,如何分配利益,成为所有社会成员关注的焦点,我前面讲过,政府是掌管这个利益分配杠杆的,所以说如果不能有效地解决经济增长与利益分配冲突的话,对社会的控制,是非常困难的。这是面临的第一个大问题。
第二个问题就是,政府的不廉洁行为与人民群众公平意识的冲突。一方面,市场经济培育了社会成员的自强、自立、公平、竞争这样一种新的观念,而另外一方面,我们的政府机构,公务人员,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腐败现象,它和人民群众的自强、自立、公平竞争意识便形成一种尖锐的冲突。
第三个问题是,社会发育水平提高与政府社会控制能力下降的冲突。一方面,中国社会的发育水平大大提高了,中国社会自我管理能力也大大增强了,如民间组织的快速发展等。另外一方面,政府要控制社会的节奏,那么这中间便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从长远发展看,政府要减少对社会的干预,要给民间以及城市的社区提供更宽松的环境。现在中国的社会再也不像当年计划体制下那样政治、经济、意识形态高度合一,政府有很强的组织动员能力。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在某种意义上讲,政府控制和组织能力在下降,政府的权威在流失,而民间的自治欲望在提升,民间自我管理能力在增强。政府必须要有控制社会的职责,如果社会控制不了,一旦出现大规模的社会政治动乱,现代化就可能被中断。从这个角度上讲,社会自我管理水平的提高,与政府控制社会能力的下降,成为我们政府管理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所以我认为,这三种冲突,如果解决得不好,将会长期影响我们国家的发展,也会影响到政府管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