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崇年：历史文化与人生修养（3）

大家可能对日本也熟悉，它也有好多的族。但它就只讲一条，我们是大和民族。在美国的韩国人坐车，决不坐日本车，要么坐他们自己国产的，要么坐美国的。日本的专家学者我多次接触，到北京来回一律坐全日空，决不做我们的国航。而且住的饭店一定是住日本人开的饭店，有时候甚至是犄角旮旯的饭店，只因为是日本人开的，吃日本的料理。我的意思并不是抵制日货。而是说，我们要多宣传中华民族共同的民族精神。

我看我们在座好多都是报社的，有个舆论的问题，就是我们现在对民族精神宣传得太不够了。我举两个例子，一个例子就是《北京青年报》，几年来每年过清明节就发文章，整版纪念袁崇焕。袁崇焕当然可以纪念了，他有好的精神可以学习，但是学什么？连着几年突出袁崇焕的“义”，突出看坟人的那个“义”，错不错？不错！“义”，朋友之间的真诚、互助，这个也要宣传。但是这个“义”绝不是袁崇焕的精神实质。袁崇焕主要的精神是爱国啊！袁崇焕精神四条，第一是爱国，第二是勇敢，第三是求新，第四是廉洁。这四条我们今天都需要宣传。

袁崇焕当时把世界上最先进的大炮用在战争上，这是中国古代第一次，那么多人都不用，他敢用，这是一种求新的精神，这个精神我们今天也需要。廉洁，做县官分文不取，做督师时，分文不贪。袁崇焕的官多大啊？有一次在咱们北京电视台做节目，来了一个研究军事史的少将。我说请教一下，袁崇焕这官多大啊？蓟辽督师，他说相当于军分区司令吧。我说不对，他说你说相当于什么，我说相当于沈阳军区司令，他是辽东总兵啊！不是现在的辽宁省，辽东还加上天津，还有登州、莱州，官这么大，还兼兵部尚书。那比现在一个上将应当说只大不小，特别是在战争环境里，他经手很多的钱粮、数以百万计的白银，他不贪。我们报纸不宣传这些，就宣传那个“义”。

有一次北京一所大学，让我去讲课。我说干脆就讲袁崇焕的精神得了，袁崇焕仁智勇廉。我那天高兴，加了个大字，大仁、大智、大勇、大廉。我讲完了以后，有人就站起来了，说阎老师，我有一个问题，难道袁崇焕比共产党人还高明吗？说完就坐下。我说你别坐，站起来。我看那人样子40多岁，是在职培训的调干，可能是个处级干部，最多是个副局。我说你多少岁了？四十几岁。我说你四十几了你就说这个话啊？我说我的党龄都50多年了，比你的岁数都大，我都受袁崇焕的精神感动，觉得向他学习得不够。在那种封建龌龊的气氛当中，周围都是胆小怕事、贪官污吏横行的时候，敢于出来承担国家的重任，容易吗？崇祯皇帝有句话，说当时的户部周尚书卖官，拿秤秤，按官的大小来算银子。他一天卖官的钱一万两银子，外号叫周日万。他是吏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人事部长加组织部长。崇祯皇帝说，北京的官员借债买官，买完了以后，做了官，他要再盘剥百姓收回这个钱，这样的官能好好为民做事情吗？注意，这个话不是当时某些知识分子说的，是崇祯皇帝当着大臣说的话，可见，问题之严重！在这么一个情况下，人家袁崇焕到关外去了，当了那么大的官，可是，他爸爸死了回家发丧，连盘缠都没有，大伙给他凑钱。他不是一个小县官啊，是个不小的官啊，他经手过上百万两银子，他不贪，容易吗？

我这说远了，这一段我老考虑明朝为什么亡，清朝为什么兴。我觉得明朝亡的主要原因就是民族问题，民族政策出了问题。后来蒙古跟满洲联手起来打明朝，三个拳头打。你看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三个拳头打，再加上李自成一个拳头，最后把明朝打垮了。所以，民族问题至关重要，要处理好。处理的时候就是要合不要分，民族之间发生小的纠纷，都得处理好，不然就会发生大的问题。我说明朝的灭亡，简单来说就是错杀两人。第一个错杀了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那事就发生在现在的辽宁省抚顺市新宾满族自治县所属一个小山村，明朝总兵李成梁带着军队去打。山上修的城墙，下面往上攻是仰攻，上面滚木檑石，弓箭往下射，他损兵折将很厉害了。结果李成梁很生气，就通过内奸，打开城门，把原来的城主杀了。李成梁又开始屠城，不分男女老幼，就把努尔哈赤的父亲给杀了。努尔哈赤的父亲本来不是这城里的，来这儿办事，结果给杀了。杀了他，努尔哈赤当然不干了，就问怎么回事。明朝很傲慢，就三个字“误杀耳”。怎么着，误杀了。你误杀能行吗？误杀那得赔人家三十匹马，三十道敕书。敕书就是民族贸易的证书，从此种下努尔哈赤民族仇恨的种子。努尔哈赤一直对汉人有偏见，到死还有偏见。第二个错杀的就是袁崇焕。明朝灭亡这把火是明朝皇帝自己点燃的，皇帝犯昏，人家袁崇焕干嘛的，是给你们朱家救火的，救你们朱明王朝，你把救火的人给杀了。你自己制造纵火者，自己又杀死救火者，那这火肯定要蔓延。最后把明朝大厦给烧塌了。就是在一些重大的关键问题上，他就没有处理好民族政策。

今天除了讲点历史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跟大家一块讨论一下。我自己算了，我学历史50多年了，学清史44年了，主要是看人物传比较多，可以说是成百上千。因为历史是由人组成的，成和败是人组成的。那么多的历史人物，我看是成功者少，失败者多。为什么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原因是什么？我就总结历史上所有人物，成功的原因就是四合——天合、地合、人合、己合，这个合是合作的合。所有失败共同的根本原因就是四不合，天不合、地不合、人不合、己不合。

第一是天合。《易经》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个“健”，就是不停在运转。而人的认识是在时间变化之后产生，所以总是和时间有差异有矛盾，经常不合，怎么办？就是要察知天时。但是天时有特点，它不是均衡的，有大天时有小天时，所以魏源写过一本书《圣武纪》，他说，“小天时决利钝，大天时决兴亡”。明太祖朱元璋，清太祖努尔哈赤，还有孙中山先生，他们都是遇到了抓住了大天时。如果没有这个大天时，怎么杰出也完成不了那个历史使命。比如说努尔哈赤早生一百年行吗？早生一百年，正是明朝强盛的时候，你稍微一动就给你杀掉。晚生一百年行吗？晚生一百年，李自成在北京做皇帝了，也没有你努尔哈赤的份儿。

第二是地合。地球上所有人，古今中外，男女老少，都离不开地。大家都知道小说《鲁宾逊漂流记》，那是个小说，现实生活不可能。现实生活人总是社会人，总是离不开地，怎么跟地合？人在大地上，经常跟大地融合，所以就是要知地利，要用地利，要节地利。

这一条咱们重视不够。地利是有限的，资源是有限的，盲目开采、浪费是不可取的。美国就比较高明一点，石油节制开采，煤节制开采。我们就拼命开采，几个人开一个小煤窑，去破坏这个资源。所以我觉得应该节制地利，节制资源，这样才可以可持续发展。

第三是人合，这个大家都很熟悉。我看了一些材料，我觉得人跟人之间经常不合，就有很多的矛盾。但是大家注意到这个问题，注意人合的事情。可以这么说，人合做多大，事业做多大。

第四是己合，自己的己。前两天我看报纸，报道冯友兰先生一个哲学著作，讲人生四种境界，讲得很好，很有意思，第一个境界是自然境界，第二个境界是功名境界，第三个境界是道德境界，第四个境界是天地境界。后来我一想，这里的自然境界和天地境界可以合并成一个，道德境界和名利境界可以合并成一个，实际上是两种境界。《光明日报》登了一篇大文章，讲人生智慧，说第一个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第二个是人与人的关系，也挺好的，第三个是人跟自己的关系，但没有讲自己和自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