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西窘境:百年历史与世界逻辑重压

穆尔西窘境:百年历史与世界逻辑重压

对于正在加剧的新一轮埃及政局动荡,新闻评论说:原因是总统穆尔西支持一个由伊斯兰主义者控制的制宪机构,并宣布该机构不受司法系统的监督,由此招致了司法系统的愤怒,引爆了眼下这场抗议运动。

如果这种评论可以被看作是事情的全部因由,那只能说明穆尔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既违背了世俗民主的原则,也违背了伊斯兰的宗教原则。把法理上只对信仰者具有效力的宗教法律,向包含非信仰者在内的全体公民强行推广,这首先明显违犯了伊斯兰宗教法律的基本原则——恐怕连最教条主义的教法人士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穆尔西所面临的窘境,远非新闻评论所说的那么单纯。就算穆尔西真的是一个蠢货,那么他也必须是一个蠢货——不仅因为他所面对的环境是一个制造蠢货的环境,还因为他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只需要蠢货的时代。

导致了穆尔西今天所处窘境的,来自他的双重纠结:他背负着至少两百年历史所积累的沉重,同时又面对着一个无比强大而牢固的世界逻辑。他宣布要建设一个理想王国的复兴大厦,而奠基之地却是一片基本由负能量累积的虚土流沙;他想要改变世界逻辑所带来的种种后果,却试图沿着那个逻辑所制定的路径行进。

两百年的沉重一个人扛不动

马苏第的《黄金草原》里记载了这样一桩轶事:亚历山大城的灯塔上有一些能够监视海上入侵者并向居民报警的雕像,它们保护了亚历山大城从未受到任何来自海上的攻击。到了韦利德一世时代,拜占庭皇帝派遣他的一名奴仆潜入埃及,并获得了穆斯林们和韦利德一世本人的信任。这名奴仆通过帮助韦利德挖掘宝藏吊足了后者的胃口,然后告诉他“大地上的珍宝都埋藏在亚历山大灯塔底下”。于是韦利德便授命这名拜占庭奴仆率领士兵去挖掘宝藏。当亚历山大灯塔被拆毁了一半、观察外海入侵者的镜子被捣碎时,亚历山大城的居民闻讯骚动起来……但此时,拜占庭奴仆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趁着夜色乘坐一艘小艇逃之夭夭。而在地中海的对岸,拜占庭皇帝的舰队已经整装待发了。

这个故事极其重要。不管穆尔西本人、今天的埃及人以及所有的阿拉伯人是否从这个古老故事中得到过某种启示,亚历山大灯塔的故事都一直在重演着,特别是在最近的两百年中被反复地成功上演——不曾谢幕,从未演砸。

这里我们所说的“两百年历史”,是从1798年7月3日算起。

这一天,为了打通一条以埃及为踏脚石,经由新月地带直抵波斯、阿富汗、印度乃至整个东方的通道,终生梦想超越亚历山大大帝不朽功绩的拿破仑,兵分三路攻入亚历山大城。为报复守城者的顽强抵抗,拿破仑对城内无辜居民进行了疯狂屠戮,“连那些躲在清真寺的避难者也未能幸免”……

与亚历山大灯塔故事有关的内容是:拿破仑血洗了亚历山大城、勒索了巨额赔款之后,派人在城内到处张贴告示:“埃及人民:有人将告诉你们我来是为了毁灭你们的宗教的。这是一句明显的谎言,不要相信它!我来到你们面前是为把你们从那些暴虐者(马穆鲁克人)的压迫下解放出来!我比马穆鲁克更敬畏安拉,更崇敬他的使者穆罕默德和辉煌的古兰经。告诉你们的同胞,法国人也是虔诚的穆斯林!……法国人一向都是奥斯曼苏丹的真诚朋友,也是他的敌人的敌人……”这就是历史上最著名的文献之一《告埃及人民书》。

美国历史学家小阿瑟·戈尔德施密特和劳伦斯·戴维森在他们所著的《中东史》中结论道:拿破仑入侵的确导致了三个后果:1.从此拉开了英法对埃及的持久争夺;2.摧毁了奥斯曼帝国穆斯林对欧洲的心理优势;3.削弱了马穆鲁克势力,在1802年最后一支英军撤出后造成一个权力真空。——若能理解这一结论的历史意味,就不会反对:1798年,有足够的资格成为北非、西南亚整个穆斯林世界近代史的起点。若是允许以世界基本秩序和人民普遍觉醒状况作为历史分期的依据,可以如此结论:穆斯林世界近代史的下限,直至今天,仍未结束。

亚历山大灯塔故事的另一个剧本是:从1798年7月3日这一天起,埃及就再也不是埃及人的埃及,而是被一个顽固盘桓于这片古老大地上的幽灵所控制。从填补了戈尔德施密特和戴维森所说的那个“权力真空”的穆罕默德•阿里,到他的开凿了苏伊士运河的儿子赛义德,通过西化改革曾使埃及获得了瞬间辉煌的孙子伊斯梅尔,曾最早扶持过埃及民族主义力量的陶菲克……直到苏丹福阿德、法鲁克父子,直到通过军事政变推翻了旧政权、建立了新政体的纳吉布,在整个19世纪到20世纪50年代的一个半世纪里,无论这些“帕夏”、“赫迪威”、“苏丹”或者“总统”们出于情愿,还是做出过怎样的挣脱努力,事实上都从未能够摆脱某个欧洲国家的控制。回顾这一个半世纪的埃及,人们将看到:在追求民族独立的冲动与此消彼长的国内政治斗争中,法国和英国的影子交替着牢牢笼罩在埃及的上空,一刻也未曾散去。

即便是第一次赶走了外国驻军、在苏伊士运河战争中赢得了“当代萨拉丁”的崇高声望的纳赛尔,从他被共产主义阵营称作“贾马尔•阿卜杜勒•杜勒斯”和杜勒斯本人对他的众所周知的仇视中,也不难看出他的身后不过是多了一重操纵势力罢了(下文中将再次提到这个例子)。至于再后来的萨达特、穆巴拉克,就不需要多加解释了。而穆尔西出身的穆斯林兄弟会,诞生之初的英国军方背景,及其与美英情报部门之间的联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古老的埃及谚语“在埃及的土地上,好东西从不属于埃及人”,如一句神秘的法老谶语,诅咒了这个国家的命运。

在这个剧本中,欧洲老牌殖民主义势力,与其一脉相承的、今天由国际金融体系操作下的新殖民主义,相继扮演了亚历山大灯塔故事中的那个拜占庭奴仆。前者在使命完成之后从容撤退,后者迅速登陆替补,并在去年的解放广场运动、穆巴拉克倒台、今年的埃及大选以及随后的“制宪之争”等所有埃及事务中表现空前活跃。

责任编辑:郭浩校对:佘小莉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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