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针对党员干部腐败问题,十八大报告指出,腐败问题解决不好,就会对党造成致命伤害,甚至会出现亡党亡国执政危机。怎样认识我党对“执政危机”的深刻理解?
俞可平:治理危机不同于执政危机。我倒不认为我们党现在有执政危机,但我们存在高度的治理风险,在一些局部甚至可以说已经出现治理危机。说到底,党治理这个国家,应当让老百姓觉得很安全和幸福,我们在这方面的治理现在存在高度风险。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降低国家和社会的治理风险,就极有可能导致国家的治理危机,而倘若治理危机得不到及时缓解和解决,那就极有可能导致执政危机。
具体而言,腐败问题是治理问题,但如果严重的腐败问题久治不愈,就会引发民众对执政党的普遍不信任,从而导致执政危机。因此,说腐败问题解决不好,会威胁党的执政地位,直至亡党,一点也不夸张。
之前在一次多个部委联合召开的诚信论坛上,我做了一个“政无信不立”的主题演讲。古人讲“民无信不立,国无信不立”,其实还可以加上一句:“政无信不立”。之前我们一直认为老百姓对政府缺乏信任是因为群众工作没做好,我们也一直呼吁要密切干群关系,主张干部下基层访贫问苦、送温暖……这些做法会有些好处。
记者:关于官员的贪污腐败,很多老百姓都有一个疑惑:当前查出来的很多贪官,在任期内其待遇、福利已经很好,可是他们为什么还如此贪婪,是反腐制度的缺失还是其他方面存在漏洞?
俞可平:经常会听到人们问这样的问题:贪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因为我们的官员待遇已经够好了。拥有权力的贪官通常也有很好的住房,有稳定收入,有公车,有很好的医疗待遇。人们确实不太明白,许多身居要职的官员为何还如此贪婪?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中国人天性好贪。今年新加坡新任驻华大使与我座谈,他说新加坡没有一个部长有公车。不但如此,部长们也通常不开豪车上班,家里再有钱也不敢开豪车。理由有两个:一是不助长奢侈风,二是环保的考虑。大家都是华人,新加坡能做到,我们当然应该能做到。
我们做过一些调查:贪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我们发现,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留给孩子,如把子女送到国外;二是给情人、二奶;第三种情况是抠门的“葛朗台”,就是喜欢钱,看到存款的数字涨了就开心,不过这是极少数。
我认为现在最危险的还不仅仅是贪钱的腐败,我更担心的是官员的特权。因为一旦承认特权,就意味着它是合法的,由特权导致的腐败是不被追究责任的,特权是一种制度性的腐败。比如,官员在住房、医疗、退休方面的过分福利,单位集体公款支付的礼券礼品,数额巨大的“三公”消费,干部转任国企高管后的巨额收入,等等。我认为特权是威胁老百姓对政府信任度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这些年政府对这方面限制得越来越严格,比如北京对特权车的整治等等,在某些方面,我们看到情况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记者:近年来上访问题尤其令社会各界关注。长期以来我们以堵和压作为维稳的主要手段,但问题却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根本解决之道究竟在哪里?
俞可平:如果还用传统的方式,以堵和压为主,问题只会越积越多,付出的维稳代价也会越来越大。我一直呼吁,我们一定要努力从传统以“堵”为主的静态稳定,转向以“疏”为主的“动态稳定”。只有动态稳定,才能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而动态稳定只能通过民主法治的方式,中华民族的振兴也只能依靠民主法治。
记者:与社会公平密切相关的是,最近社会流行一个词——“幸福”,也引起很多争论。如何才能算“幸福”?
俞可平:我认为,评价幸福,要始终坚持“人民说了算”,不能“被幸福”。“幸福”的基本前提有两个:一是健康,二是安全。如果这两个前提不成立,再有钱再有权也不会幸福。试想,健康没有了,人会生不如死;安全没有了,会整天提心吊胆。然而,健康主要靠自己,安全则要靠国家。
记者:幸福不仅与公平有关,而且与所处的生态环境也有密切关系。由资源浪费与环境污染所引发的生态恶化,进一步说明了我国经济增长与生态平衡矛盾日益突出。十八大报告对生态文明建设的认识提到新的高度,如何解决经济增长与生态失衡的矛盾?
俞可平: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方面。一方面,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必须继续把发展当做首要任务。尽管发展不等于简单的经济增长,但发展又必须以经济增长为基础。另一方面,中国的经济要可持续发展,又必须节约资源、保护环境。这两个方面之间的张力,引发了人们的一系列疑惑:过去30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是否值得?这种高速的经济发展可否持续?生态破坏和环境恶化的代价能否承受?经济增长方式能否转变,如何转变?
对未来的中国而言,我们应当采取一条什么样的经济发展战略,“发展优先”还是“环保优先”,或者说“边环保,边发展”?
针对这些问题,中共十八大提出了两个方面的对策。一是通过深化经济体制改革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强调要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推进经济结构的战略性调整,把扩大国内需求作为战略基点,优化产业结构,发展现代服务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提高开放型经济水平。二是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十八大明确提出了要“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着力推进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十八大报告还特别强调要加强生态文明的制度建设,加强对生态环境的监管,把资源消耗、环境损害、生态效益纳入经济社会发展评价体系,建立相应的目标体系、考核办法和奖惩机制。既要保持经济的高速增长,又要保护生态环境,这几乎像“鱼和熊掌兼得”一样困难。作为后发国家的中国,绝不能再重蹈早期工业化国家的覆辙。在生态环境保护问题上,我们绝不能“摸着石头过河”。在过去30年中,如果我们还有过“先发展”还是“先环保”,或“边发展、边环保”的争论和彷徨,那么,在未来的发展中,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坚持“先保护、后发展”的基本原则。否则,我们不仅将愧对子孙后代,而且发展本身也将不可持续。
已有0人发表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