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29日,卢沟桥炮响后的第21天,北平沦陷。城中的120万中国人,面临国破家亡、走投无路的惨痛现实。
一夜之间,北平由一座美丽可爱的城市变成人间地狱。作家沈从文出门探听消息,遇到一位老警官:“先生,快回家去,不要再上街了。我们打了败仗,军队全退出城了。”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北平沦陷前一日,千里之外的上海,蔡元培、萨空了、王芸生、郑振铎、茅盾、赵朴初、张天翼、巴金、欧阳予倩等一批著名文化人士,成立了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上海文化救亡协会,时任文化救亡协会宣传部长的胡愈之等人在成立宣言中呼喊:“上文化战线,唤醒同胞,组织同胞,共同为抗敌救国而奋斗!”
书生,迎向炮火就是战士。
纸笔,浸透鲜血铸造刀枪。
又当投笔请缨时
“气节”在中国文化中是个大词。重气节,轻生死,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DNA。屈原、颜真卿、文天祥、史可法……每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都浸满这个信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进入20世纪以后,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伴随着民族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一部分中国人接受西方新式教育,同时又继承了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气节,形成了现代知识分子阵营。
在帝国主义侵略下的贫穷落后的旧中国,绝大多数中国现代知识分子都期望民族复兴与强大,毫不吝啬于作出个人牺牲。尽管,在价值观和学术艺术追求方面,他们有各种差别。但他们代表了民族的良知。
(一)
1931年9月18日,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强占中国东北。国破家安在?政治敏感、爱国心切、满腔热血的青年知识分子奋起反抗。仅3天后,一批在北平读书的东北学生成立了“敢死队”,决心以身报国。更多的青年学子义愤填膺,集会游行,发表通电,建立抗日团体,组织义勇军,强烈要求南京政府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武装民众,出兵收复失地。
一时间,记者们冒着敌人呼啸的枪弹,进行火线采访,把敌人的残暴和我军将领的英勇用文字和图片传递全国;音乐家们用歌声鼓舞民众、组织民众,“一曲《黄河大合唱》,抵过了十万毛瑟枪”,《义勇军进行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大刀进行曲》《中华民族不会亡》等振奋人心的歌曲唱响大江南北,流传全中国;唤醒广大民众最有效的武器,还有电影与戏剧,《风云儿女》《中国海的怒吼》《八百壮士》《卢沟桥之战》《塞上风云》《屈原》《虎符》,极大地唤起了民众顽强斗争的意志和抗战不屈的决心。
中国共产党展现的全民族抗战、共御外侮的立场,有力地吸引着渴望报国的知识分子。数以万计的年轻人奔赴延安,在革命熔炉中经过历练和熏陶,又分赴抗战前线。他们如星星之火,点燃民众的希望,他们的声音汇合在群众的呐喊之中:“打日本,救中国!”
(二)
“欲灭一国,必先灭其文化”。
1932年1月29日,“一·二八”事变的第二天上午,日本侵略者的飞机到上海,在商务印书馆的上空投下炸弹。硝烟中,商务印书馆中的存书、油墨、纸张付之一炬,闸北区上空飘荡的纸灰四天都未散尽,恰如挽歌绕梁。
当时的商务印书馆对国人意味着什么?冰心说:“我启蒙的第一本书就是商务印书馆线装的《国文教科书》第一册。”翻译家杨宪益说,商务印书馆是他青少年时代供给他精神食粮的最大恩师。
炸毁这样一座知识殿堂,对日本侵略者来说是处心积虑之举。据国民政府教育部在抗战胜利后的统计,“我国战时被劫之公私文物,标明有据者计有书籍、字画、碑帖、古物、仪器、标本、地图、艺术品、杂件等3607074件,另1870箱;又被劫古迹741处”,更有北京人头盖骨这样的稀世珍宝下落不明,损失难以估量。
1932年,与商务印书馆同时被轰炸和摧毁的还有同济大学、交通大学、复旦大学、大夏大学、东吴大学等几所上海最知名的高校。5年后,日本侵略者变本加厉,中国更多的大学、中学罹难。据统计,在战争中,侵略者造成关内129470所初等学校、1926所中等学校和110所职业学校在战火中停办,近千万学生失学。
日本帝国主义文化侵略、文化灭绝的过程,也正是中国知识分子在战火中奋起保护、延续民族文化的过程。焚书炸馆,而中华文脉不绝。
1937年8月13日夜,日军进犯上海,在一阵紧过一阵的枪声中,上海文艺界救亡协会领导人之一、著名作家郑振铎心里想的仍然是“该怎样尽力于这个大的生死存亡的民族战”,他立下宏愿,“要在最艰苦的时代担负起保护民族文化”的重任。他以个人之力,抢救购买了很多因战乱而流失的珍贵图书,在异常艰难的环境中转移保护民族文化瑰宝。
抗战胜利13年后,他在《光明日报》撰文写道:“假如有人问我:你这许多年躲避在上海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我可以不含糊的回答他说:为了抢救并保存若干民族的文献。”
这是何等悲壮的长途迁徙。故宫博物院上万箱文物藏品向大后方辗转押运;浙江大学在颠沛流离中将极其珍贵的218箱文渊阁《四库全书》设法安全转移……中国知识分子以组织或者个人的力量,竭力保护中华文物古迹,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军事战场上的炮火硝烟。
(三)
为了在战争的浩劫中保存中国教育文化的命脉,众多高校进行了空前的大搬迁。这场中国教育史上教育中心自东向西的大转移持续了八年之久,迁移累计300多次,被称为中国教育史上的长征。
被迫的文化迁徙,也造成了空前的文化流动。贫困的中国西部增加了文化巨匠的身影,增加了琅琅书声。
1937年秋,北大、清华、南开南迁,组建长沙临时大学,1938年西迁昆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在今天的云南师范大学,还保留着一间西南联大的教室,由著名的建筑学家梁思成三易其稿而建成。教室屋顶一开始由茅草搭就,不久换上铁皮。每逢下雨,雨滴打在铁皮上嘭嘭作响。这样的教室中,站在讲台上的是冯友兰、华罗庚、吴大猷等著名学者,在下面专心听讲的则有杨振宁、李政道等未来的大家。
抗战中的西南联大,成就丰沛。她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贡献了157位两院院士,师生中的大多数人为新中国的建设作出了卓越贡献。
美国研究者易杜强说:“我特别钦佩西南联大人在政治、经济压力下仍然能够坚持不懈地追求民主、学术自由……它不仅是中国大学最鲜活的血液,也是全世界的。”
浙江大学是抗战时期内迁国立各大学中迁校次数最多的大学之一,自天目山、建德,至吉安、泰和,再至宜山、遵义、嵋潭和勇兴。荆棘西迁路,不屈勇者心。迢迢途程中,校长竺可桢痛失爱妻爱子,却在流离颠沛中护住了两千箱图书仪器,更将浙江大学由一所地方性学校建设成为具有世界影响的一流大学;一向避世的国学大师马一浮打破“生平杜门”“未尝聚讲”的守则,出山开坛授业;遗产学家谈家桢更言,在学术上最重要的成就,就是在西迁路上那所土房子里完成的。
陈寅恪、梁思成、王淦昌、华罗庚……这些名字的背后,是战火中执着探索的目光,是正义必胜的信念,是爱国爱民的情怀。
危难中的民族就是这样保存了自己的文化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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