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系统可以解释《西游记》中的很多事情,比如三打白骨精。汉地流行五种禅观,第一种就是白骨禅观,相当于“白骨精”在佛教中的原型,欲望较强的人可以修炼。白骨禅观在鸠摩罗什翻译的《禅秘要法》及《楞严经》里面都有所介绍,具体操作方法是持续打坐,观赏自己的脚指头起了一个泡,烂掉以后露出脚趾骨,一节节地观看,直到全身的肉都观赏掉,剩下一具骨架。如果心不净,骨头是黑色的,心净了,骨头是白色的;白骨留光,修禅的人化在一片白光中,就是觉悟了。白骨禅观在古代中国很流行,唐伯虎特意为此写过一首诗,叫《公案三生白骨禅》。为什么白骨精要打三次?难道说重要的妖精打三次吗?“三”包含在道教系统中,在《黄庭经》及其后来的一些经书里有所记载。人的肉身和识神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我们身上有三尸虫(又名三彭)青姑、白姑、血姑,三尸欲人速死是谓邪魔。修炼要长生不老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要杀灭三尸,这样就可以解释孙悟空为何要“三打白骨精”。
另外,《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本来没有必要致六耳猕猴于死地,为什么非要将它打死呢?六耳猕猴是孙悟空的妄心、异心所化,也就是如来说的让众人看真心、妄心之动。为什么观音能够治得了其他的妖精,却奈何不了六耳猕猴?因为观音代表了妙观察智,即觉察的智慧,这个智慧是需要动的,心一动就会生出妄心,以致无法观察。而如来无所从来、无所从去,是本来面目,不动妄自然会现形。妄心是需要除去的,只有如来能够把握六耳猕猴所代表的妄心,所以最终在如来的默许之下,孙悟空击毙了六耳猕猴。
在小说第14回《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中,孙悟空刚刚被唐僧解救,第二天就杀死了六个强盗。“六贼”本属佛教系统,在道教中也有使用,是指人的感官,把心切到外面,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眼睛总想看好看的,耳朵总想听好听话,嘴巴总想尝美味,如何能阻止呢?孙悟空所代表的心可以,心是感官的主人,于是小说中孙悟空曾说“你们这六个贼。你不知道我这出家人是你们的主人公?”
再来说《西游记》里的七个蜘蛛精,它们代表了人的七情。为什么猪八戒跟蜘蛛精那么亲热呢?因为猪八戒代表的是情欲,跟蜘蛛精的情丝有切不断的联系,所以必得孙悟空用金箍棒把情丝搅乱,将七情打烂,猪八戒才能不受纠缠,这是修道的过程。
综合来看,从文化角度对西行取经的过程进行解读,实际上是对我们每个人生命里程的一个隐喻,象征了我们每个人探索生命的过程。这个探索并不是单纯的讲道理,而是“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既要爱护、锻炼肉体,又要明心见性,做到性命双修。如此才有可能实现古代中国的文化理想,达到最高的人格形态:圣人、仙和佛,这是三教合一的。
参照《性命圭旨》里的普照图我们不难发现,《西游记》中的西方灵台等一系列地方在人身上都可以找到。孙悟空在取经团队西游之前到过灵台方寸山其实已经是西游了,从东胜神洲经过南赡部洲,又过两重大洋到西牛贺洲。事实上菩提老祖和如来同是在西牛贺洲,之所以互不相识是因为如来是人的即灭之性,菩提代表人的自性,若是悟了,就可以合二为一。为什么一定要去西天取经呢?因为西方所代表的是坤方(西南方),《易经》有言“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另外经是跟炼经化气有关的。
所有《西游记》的活动在人身体内都有象征活动,这充分说明了《西游记》作者的道教视角。首先要修养身体、控制自己的心、把握自己的意;然后调整呼吸,使心气相和;最后实现身体的和谐,去除一切病源。不让七情、六欲、六识扰乱我们,通过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等步骤实现身体的转化。取经成功即成为了佛、仙、圣。
《西游记》展示了中国文化在三教合一时期,一个人一生追求、探索生命真谛的最高历程。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也曾对这一点有所关注,他说如果要勉求西游大旨,其实谢肇淛的《五杂俎》里面说的就是以猿为心,以猪为意等,数语已足尽之。但由于鲁迅及其同时代的一批人不大关注道藏,所以很难清楚地一一指证、揭示《西游记》中各个人事物的象征意义。
揭开表象回归文本本身,这种解读应该属于一种文化解读,有别于近代以来鲁迅、胡适先生给我们建立的文学解读范式。一直以来,文学解读提醒我们《西游记》作者的才华不容忽视,小说的结构、材料组织技巧都值得后来人学习 。而文化解读,则可以从生命隐喻或者说从道教层面给出另一种注解,令大家对《西游记》有更好、更全面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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