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被誉为“西湖第一楼”的俞楼,是清代经学大师、史学家、教育家、书法家俞樾(字荫莆,号曲园)当年的住所和“诂经精舍”(讲学地),现辟为纪念馆。俞曲园生于清朝渐趋衰颓的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他30岁中进士,随后入翰林院,授庶吉士,亦曾担任国史编修及河南学政等职。但仅过了七年,即遭一位名叫曹澄庸的御史弹劾,罪名是“出题试士,割裂经文”。在此我们不必去探究事情的由来曲直,我们只需知道,这八个字的“罪名”直接导致了俞曲园被削职归田的后果。这对于37岁的俞曲园似乎是令人沮丧的命运之神的捉弄,一般人遭此劫难可能从此消沉、一蹶不振,但对俞曲园而言,却是人生的重要拐点。仕途的大门被关闭之时,灵魂的透光却更为清晰地呈现出内心的所需。他退隐杭州,结庐西湖边,以一种崭新的生存方式实现了生命的突围。从俞曲园后来达到的成就看,难说那位告状的御史不是他的“命中贵人”。
湖光山色、纸上烟云的朝夕供养,使俞曲园心神疏旷,宠辱皆忘。他埋头钻研学问,心驰八荒,著书立说,佳作迭出。《日损益诗集》《群经平议》《诸子平议》等专著接连问世,收在《春在堂全书》的各学科著作达数百卷之巨。曾国藩曾对同年乡榜的李鸿章、俞曲园做过如此比较:“李少荃拼命做官,俞荫甫拼命著书”。可见志趣不同,道路迥异。羸弱的朝廷赶跑了一名小小的官员,却为中华文化史输送了一位卓越的学者和教育家。俞曲园先后受聘于苏州、杭州的多家讲堂,他在杭州“诂经精舍”讲学30余年,非常享受这种教书育人、无所羁绊的生活,常自感“每日凭栏俯瞰,湖光山色,皆在几席间,甚乐也”。受业弟子中,吴大徵、章太炎、徐花农、吴昌硕、张幼樵等人,皆成为各领域的杰出人才。
其实宦海浮沉,从无定数,一时遭挫、重被启用也不是没有可能。果然,在俞曲园隐逸杭州期间,就有多位官员推荐他出来重新做官,这不啻是复出的时机,但尝如此,俞曲园就算不得“隐士”了,好在俞曲园的态度是坚辞不就,且唯恐避之不及。他写过一对联句,是其心迹的真实袒露:“生无补于时,死无关于数,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书,流播四方,是亦足矣;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人,浩浩荡荡,数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欤!”
俞曲园活了86岁,葬于杭州三台山。他的后人中,出了像著名红学家俞平伯这样的人物,为其曾孙。
俞曲园的生命历程,可以打消很多人对“隐士”的误解,以为这是一群消极厌世、无所作为的人。其实稍加深入,即能发现真正的“隐士”是从生命的另一个层面来完善自我,实现担当,是从无法合流的外部世界向真实的内在生命勇敢地回归。它必须建立在极大的付出和不计后果的投入上,才能坦然应对生存的考验; 才能在五光十色的名利场外自甘寂寞、艰难求存。而历史上也不乏一些蓄足了资本、退避山水的所谓致仕者,虽有文采和学问,且常常效仿隐士,岂非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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