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云:唐风流韵话唐妆(2)

摘要:《唐风流韵》是著名化装艺术家杨树云集60年影视化装大成的心血之作。本期报告中,杨树云老师以著作《唐风流韵》为切入点,结合自身走上化妆行业并不断刻苦钻研提高技艺的经历,向广大网友介绍了唐妆里蕴含的丰富传统文化内涵,展现了从一而终、全情投入的职业精神,强调并呼吁大家要共同维护国家文化主权,为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做贡献。敬请关注。

二、我是如何弥补专业上的不足的

我这个人特别专注,一旦开始做什么事就一门心思地去做。自从做了化妆师以后,天天满脑子就是化妆、化妆、化妆,再没别的了。演出中出现的所有能跟化妆联系起来的东西,我全部要拣回家。那时候住在公家的歌舞团里,每天供应三次开水。有一天中午,我提着暖瓶去打开水,看见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在太阳光下闪闪烁烁。我眼前一亮,说:“佩佩你过来,我看一看你拿的什么东西?”“给。”小女孩递过来,我一看,是塑料皮的书。我说:“给我吧?”“不给!”我心想,不给拉倒,我们家有的是,那时候家里不缺的就是这个。有了这次发现以后,我们的斯里兰卡《罐舞》原来是每个人拿油彩画个红点,现在变成了把塑料皮剪成一片片的,抹点儿底色,再用凡士林往裙子上一贴,到了舞台上闪闪发光。后来市歌舞团还问我,什么东西这么好看?你怎么弄上去的?

紧接着毛主席去世了,我们团排了一个舞剧《杨开慧》,宣传部部长领着敦煌文物研究院的常书鸿院长来了。部长对我们《杨开慧》的节目什么都没说,就说甘肃有个敦煌,让我们把敦煌壁画写成一部舞剧,这等于省委宣传部给了我们一个任务。后来我们七下敦煌,写出了《丝路花雨》。这部作品创作于1977年,1978年开始上演,1979年进京,中华人民共和成立三十周年调演,获创作、演出一等奖。一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丝路花雨》已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认定为“中国舞剧之最”,上演了两千多场,长盛不衰,而且成了我们国家对外交流的一部拳头产品,获奖无数。

回想《丝路花雨》的创作,离不开我们七下敦煌的经历。在那里,我们真正看到了五千年中华民族的文化宝库。当时常老已经是北京文物局局长,接替他的是段文杰所长。段老每天早晨来敲我们招待所的门,带我们去洞窟。那会儿条件非常简陋,就是败瓦烂墙,不像现在已经把外围都固定住了。他手里提着一串钥匙,带我们看的都是现在不让看的洞窟,从五代十国到两晋南北朝,一直往下走,给我们讲佛经故事,讲壁画,讲什么叫供养人。我们天天仰着脖子看,中午、晚上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顶棚上全是壁画和飞天。最令我们感动的是那些文物研究专家,他们在方圆二十五公里没有人烟的一片荒漠上进行洞窟的保护和研究工作,条件特别艰苦。他们上班的时候不用锁门,没有贼,吃的是苞谷面发糕,喝的是苦涩的泉水,没有任何娱乐,买东西必须到县城去。尽管如此,他们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们有一颗爱国的心,他们在那里守护数十年,真的是敦煌壁画的保护神。

唐代洞窟里有很多漂亮的彩塑,尤其是194窟里的一坐观音像。没戴宝冠,没有漂亮的卷曲的头发,也没有项链和手镯等饰物,就像一位少女一样立在那个地方。后来我们到巴黎卢浮宫去参观,我把她跟断臂的维纳斯进行了艺术和审美上的比较。维纳斯是一尊大理石雕像,梳着高贵的发髻,头发的纹理很有质感;大理石雕成的面庞和裸露的肌肤能令你感觉到少女般的盈润,仿佛真的有血液在里面流淌一样;衣裙的雕刻是一种丝绸的感觉。用讲解员的话说,就是具有诗一般的美。回过头来再说194窟的断臂菩萨。她也是断臂,左臂是不完整的。她后边的头发梳的是高髻,前边的头发是一瓣一瓣的,共七瓣,七个花瓣簇拥着她丰满的面庞,还有两根辫子。她的皮肤裸露的部分就是一堆泥巴,但是一千多年过去了,仍能让人感觉出她皮肤的细腻质感,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地慈祥、端庄、秀美而且高贵!她身上的丝绸服饰体现出了不同的质量和层次,鲜艳的色彩也值得分析和研究。她的发型、发饰、面部妆容等一系列组合都恰到好处,包括她的整体比例都非常精准。最令人惊叹的是,她的身体微微倾斜,重心在右脚的大拇脚趾上,体态自然,既体现了雕塑艺术的精准,又体现了东方特有的含蓄美,不像印度佛教的雕塑跨度很大,臀部是翘起来的。大家都知道,佛教是从印度传过来的,这座菩萨像的造型说明当时的佛教已经完全中原化了。在敦煌,唐代初期的壁画中有很多菩萨还画着蝌蚪型的胡须,菩萨是女像男身,到了194窟完全是以女性形象出现了。

在敦煌的时候,段老师再三跟我们说壁画中有很多伎乐天,用现在的话解释就是佛的歌舞团,乐器不响自鸣,飞在天上,没有手指头去弹也能演奏出乐曲。另外有关于农事的壁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445窟的《一种七收》。在西方净土世界,人民的生活非常富足,一种七收;佛是最大的统治者,往下还有莲花池里的化身童子,歌舞团的伎乐等。我有一个好友叫刘秉魁,比我长三岁,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著名化妆师,代表作是《五朵金花》《冰山上的来客》等。有一天,我们在一个学校的校长办公室坐着喝茶,说起西方极乐世界怎么怎么好,乐器不响自鸣、一种七收等等。他说:“那么好咱们俩是不是去看一下?”我说:“只有单程票没有往返票,去了就回不来了。”校长就在旁边笑,说我们是两个老小孩。

敦煌壁画就是一部大百科全书,里边什么都有,风俗、礼仪、农业、法律、染织等等。如果你们要深入研究其中一门学科,就到敦煌去,钻进去了你就是专家。

电视剧《唐明皇》中的二十八段唐代舞蹈,是我把从《唐会要》中查到的关于七部伎的舞蹈方面的记载,和敦煌壁画中的形象结合在一起,再加上我对敦煌的理解,经过艺术创作呈现出来的东西。中央电视台把剧中所有的舞蹈都提炼了出来,甚至个别不太完整的,我们又专门把它排完整,最后组成了一部文艺专题片,名字就叫《唐风流韵》。电视艺委会在给这部片评奖的时候,专门给我评了一个化妆设计奖,这可以说是化妆方面的最高奖项了。所以后来我写书的时候就把书命名为《唐风流韵》,把自己所有唐代风格的作品都融入其中。

敦煌壁画上面是西方净土,下面有供养人。什么叫供养人?就是出钱修洞窟的人。供养人非常有钱,在壁画上基本按男左女右排列。比如《张议潮出行图》,一边是他和他的仆人,一边是他的夫人、女儿和仆人。壁画上的供养人与经过夸张和浪漫处理之后显得特别漂亮富足的西方净土、佛国天堂不同,非常写实,大家可以类比今天的写真照片。有一句话叫“菩萨如孤王”,壁画上的菩萨头戴宝冠,身着绸缎,还佩戴了很多其他首饰,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原形是什么?生活在皇室宫廷里的人。

在敦煌的日子使我受益匪浅,除了钻研壁画,我还在兰州大学拜了一位老师,就是兰州大学的当时历史系主任齐陈骏老师,后来他成了兰州大学敦煌学教研所所长,当然现在也已经退休多年了。他的书房里有四大柜子的书,上面写着“概不外借”,但是我要借什么书他都会借给我。我问他:“齐老师,你不是说概不外借吗?”他说:“我有四个系的学生,还有好多已经毕业了的学生,如果每个学生都要从我书架里拿书,那我的书架子早就空了。而且有的学生看到外面买不到的书,就告诉我丢了,要赔钱给我,给我钱也买不到啊!”那时候还没有复印技术,我只能借书回去用笔抄。

我有两个孩子,家里没有老人,我爱人在工厂上班,我在歌舞团的班除了演出以外是比较随意的,特别是做了化妆以后,基本上全凭自己,所以孩子基本上是我自己带。我早上得先洗一盆尿戒子,那会儿还没有尿不湿,之后给他们做饭,再之后我就进了化妆室。到了十一二点再回来做午饭,下午又进化妆室。晚上的时候,做完晚饭又是一盆尿戒子,然后再进化妆室。我们《丝路花雨》有78个演员200多套服装,我从来不画重复的妆,这就意味着要化200多个。到北京来演出,大家问我,你们化妆组几个人?我说就我一个,所有的东西都我自己做。

我们团对面有一个兰新厂,是做电子元件的,他们有不要的白色零件,不知道是铝皮、铁皮,还是合金皮,我把它们捡回来,做成头饰。我们团的孩子也都特别支持我,他们有亲戚在印刷厂工作的,就主动把烫金剩下的原料拿给我。我把黑胶皮电线搓上金色,固定完以后给演员们戴上,手上一排镯子,特别好看。有的比较薄的铁皮,我就把它剪成片,后面插上回形针,让演员一戴,上台唱歌的时候哗哗发亮,特别好看。总之就是变着法儿琢磨这个妆该怎么化,结果《丝路花雨》在北京红塔礼堂演出的时候一炮而红,后来一票难求。

所以我经常跟我女儿说:“杨毅我告诉你,你爸的本事就是拿破化妆品也能画出好妆来。”我女儿说:“爸,怪不得你要不上价钱呢!”现在观念不一样了,人家是市场化、经理化,我还是亲力亲为。大家看到的我所有的作品,包括《红楼梦》、刘晓庆的《武则天》,还有我拍的任何戏,妆是我化,头是我梳,头饰是我做,跟妆是我跟,就是这么累,这么不放心,而且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人这一辈子就是要有一种工匠精神。

从敦煌回来以后,我又到了西安,一头扎进了博物馆里。我在那儿交朋友,天天去博物馆找他们,后来因为太熟悉了,连门票都不用买了。我去那里搜集资料,其中就有铜镜的纹饰,人家都怀疑我是不是做化妆的,连铜镜的图案都要。

还有,自从拜兰州大学的齐教授为师以后,几乎所有兰州大学的学术活动老师都会派他的研究生到我家来通知我参加。1983年,国家成立了中国吐鲁番学、敦煌学学会,我是第一批学会会员,这得益于《丝路花雨》的成功和老师的帮助。我和齐教授以及他的研究生都成了朋友,他们教会我应该如何学习,比如把看书搜集的资料都做成读书卡片。所以在照顾孩子和忙团里的事务之余,我就骑着自行车到很远的白银路甘肃省图书馆查资料,把能用得上的内容都摘到卡片上,再分门别类。每当需要出去拍戏的时候,我不用再背着一大堆资料,只抽需要的读书卡片带着就够了,比如说拍宋代的苏东坡,就带着宋代的资料过去,拍明代的就带着明代的,拍清代的就带着清代的。

另外再跟大家说,我没有上过美术学院,没有学过一天绘画,但是我们团里的业务集训我从来不会落下。那会儿虽然挣的钱不多,但每当看到美好的东西,比如永乐宫的壁画,我都会到琉璃厂和各个书店去买画,只要是我的经济能力能够承受的,我都会把它买下来。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会路过一家画店,那时候卖的画都是一张一张的挂在店里,我一天起码得进去看两遍。早上上学太早了,画店还没开门,我就中午休息的时候去看,晚上回来的时候还会再看一遍。我们家可以算是书香门第,从小家里就注意培养我读书方面的兴趣,所以我在14岁的时候就开始钻图书馆。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我看书太入神了,连图书馆里的老师去吃饭走了都没发现,就被锁在了里头。除了看画以外,我还看中国的画论,这些绘画和书籍都对我产生了重要影响。

我为什么要学画?除了兴趣以外还有工作的需要。因为我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所有欠缺的东西都得把它补上。我们这个行业美术有美术的设计图,灯光有灯光的设计布光图,服装有服装的设计图,那么化妆呢?我总不能求别人去画吧?我能求一次我还能求多少次呢?我在兰州能求到,到北京未必能求得到,所以必须得自己画。我也很喜欢书法,很可惜没有时间练习。书法和绘画是相通的,很多画家会把他们书法中的用笔,用在绘制衣纹和线条处理上,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功力。在学习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中国古代绘画中许多宝贵的东西。

责任编辑:杨雪校对:叶其英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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