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曾以“有学识的波斯人的说法”开始他对希波战争的叙述。注意,当时是波斯侵略希腊。波斯人曾创造了与爱琴海文明相媲美的高度文明。希罗多德曾观察到,没有哪个国家像波斯一样乐于接受外国的风俗习惯,并把说谎视为最丢脸的事。但这种历史经验已与现实相去甚远。熟悉伊朗的人说,伊朗人说话,曲径通幽,有六七层深意,还会有意掩饰,所以你很难了解他们的真实意图。客套和夸奖对他们来说,哪怕是违心的,也是必要的礼节。与伊朗人聊历史,他们的叙述中充满了“欺骗”与“阴谋”的语汇,对外来势力多疑,并有强烈的抵触。历史学家埃尔顿·丹尼尔在他的《伊朗史》中写道:“作为个体和一个民族,伊朗人可能深刻地感觉到(说实话的)困难重重。除了在艰苦的环境之中谋生的困难,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剥削、凌辱,伊朗人几个世纪以来还频繁遭受着外来进攻和侵略。所有这一切,都加强了身处敌对势力压迫下的感觉和摆脱敌人压迫的相应要求,社会生活因此而重构。”伊朗的历史,就在伊朗人捍卫领土、资源、认同与独立身份的探索与努力中展开。
英国的伊朗裔历史学家霍玛·卡图兹安对伊朗历史的感悟,最让我触动。他说,伊朗历史永恒的东西,就是无常。“制造传统就像创造现代性一样容易,唯一不变的是统治者与他的刽子手,还有爱人脸上的那颗痣。国家与社会处于永恒的剑拔弩张中。每当国家瓦解之时,伊朗社会或者顺手推倒,或者袖手旁观,2500年来从来如此。1979年的革命,不是弱势群体的反叛,而是整个伊朗社会——它胜在:不是一半的人口反对它,而是一半的人口支持它。”
离开伊朗之前,我再次体验到伟大的波斯辩证法。在德黑兰,做完最后一个采访,我们堵在车流中,一步挪不动。对德黑兰的拥堵交通心有余悸,我们根本无法知道是否还能按时赶到机场。车南辕北辙,一路向北,希望能够找到一条可以挪动的路,却只能被车流推着继续向北。我开始诅咒德黑兰的交通,心想,完了。但就在我咆哮完时,车做了个U转,向南,此后居然意外地一路畅通。我至今认为,这是关于伊朗最恰当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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