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大凉山上的铿锵承诺(3)

二十年:大凉山上的铿锵承诺(3)

核心提示:本可抄近道,把邮件送至乡政府签单了结,但王顺友偏舍近求远,绕行山间,图的就是“邮件交到乡民手”。王顺友有三个家:一个是白碉乡的父亲家,一个是银盘坡的妻儿家,还有一个就是邮路上无处不在流动的“家”。

前年冬,送邮途中,王顺友再次病倒在路旁小店,但仍要坚持送邮。店主邱拉坡不放心,只得把店交给家人,陪着病秧秧的他跋涉6天,直至邮件送完。

马班邮路沿途的老乡们,都把王顺友当成亲人。果子成熟时,他的口袋里总有偷偷塞进的水果;路边小店里,总备着他爱抽的“索玛”烟……

生活如歌

“山歌不唱不开怀,钢刀不磨生黄锈。大路不走草成窝,胸膛不挺背要驼”

艰苦之旅,危险之旅,孤独之旅。

每个月28天的山野漂泊,并未让奔走于马班邮路上的王顺友消沉颓废。在他看来,这就是生活的常态。

2005年1月6日,雅砻江边。又一次惊心动魄,又一次生死考验。

正要上吊桥,王顺友眼瞅着十几米远处,一队马帮已在桥上,心中暗喜:总算可以说说话了。

可没等他张口招呼,吊桥一侧手臂粗的钢缆骤然断裂,桥身瞬间翻转90度,桥上人马纷纷坠江,转眼就被咆哮的江水吞噬。

目瞪口呆!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望着奔腾的江水、半悬的残桥,王顺友兀自泪流。

事后,有人问他:“假如你也在桥上,怕不怕?”

“人总归一死,死也要死个明白。要是死在送邮件的路上,不冤!”

然而,王顺友最常面对的“敌人”并非死亡,而是孤独。

“有时,在大山里走好几天都碰不着一个人,不说一句话。猛地下意识从嘴里蹦出一句来,能把自己吓一跳。”

白天,实在找不到人说话,王顺友就干脆跟他唯一的伙伴———骡马说话。“加油啊!老伙计,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夜晚,天空群星闪烁,大雪纷纷扬扬。篝火旁,啜一口粗劣的白酒,王顺友泪光点点。

四周静得可怕,陪伴他的,只有远处的风声、水声和狼的嚎叫声……

他想起了父亲——老人当年跑邮路,最重时一个邮包60公斤,步行送邮,无怨无悔;

他想起了妻儿——每次出邮前,他们都精心地为自己准备干粮,拾掇行囊,嘱咐再三;

他想起了乡民——当自己把报纸和信件交给他们时,他们那股高兴劲儿就像过年一样;

一声“谢谢”,一张笑脸,一种友善,都让他心里特别舒服。

想想这些,心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编山歌、唱山歌,则是他另一个排遣孤寂的绝招。

苗族,能歌善舞。这位苗家汉子很多话说不出来,却唱得出来:“高山下雪雪满坡,我的衣裳穿得薄。哪位伙伴心肠好,借件给我穿过河。”

高兴的时候,他唱山歌;疲劳的时候,他也唱山歌;难过的时候,他还唱山歌……

生活是艰辛的,工作是劳累的,但抱有希望的人永远豁达乐观。

20年来,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王顺友,自编的山歌已记了满满一大本。在孤独的马班邮路上,自编、自唱山歌,是他惟一的娱乐。

“除了山歌,他的笛子吹得很棒,苗舞跳得也很好。”同事偷偷“揭发”。

有例为证。今年春节,王顺友的至交、同事蔡顺华结婚。他俨然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客人,请来乐班,并亲自吹起了笛子,跳起了苗家的芦笙舞。

“那是我看到他最开心的一次。”杨平回忆。豁达乐观的王顺友不光会调适自己的心情,还很善于为别人排遣、鼓劲。

邮电分营,地方经济滑坡,县邮政局连年亏损。最少时,茶布朗支局月收入仅3.18元。工资不能按时发放,设备无法及时更新……在一些职工中,悲观情绪开始滋生。

但无论何时,同事们看到王顺友,他总是乐呵呵。“邮政困难,行行都难!再说,好日子都是自己挣来的,铆足劲,好好干,邮政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王顺友自发地解别人的思想“扣子”。

把生死置之度外,把方便给予别人,把快乐带给大家,王顺友在这长长的“人生苦旅”中享受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情深如海

“我家住在银盘坡,心里有话好想说。天天出门为人民,家里只有妻一个”

在山上,王顺友动中有乐;在家里,妻子韩撒静中有苦。

出门门里没人,进门门外没人。韩撒的记忆里,王顺友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儿子在外上学,女儿出门打工,一个人住在山上,陪伴她的只有孤独和害怕。她说,她是一个“孤单单的女人”。

家庭的重担,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她的肩上。

长期患病,皮肤粗糙,满脸皱纹。多年的操劳已经让她品足了生活的艰辛——这个46岁的妇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她怨过、恨过、哭过,但一说起丈夫的工作和辛劳,依旧一脸心疼:

“我晓得他一个人在外也是苦,翻那么高的山,晚上还要睡野地,又是雪又是雨,还有狼!”

“他回来累得话都懒得讲,还没歇一会儿,又要上县里拿下一班邮件,你看他的背现在就驼了。”

……“家对我来说,有时候就像个旅馆。”一谈起家,王顺友黯然神伤。

王顺友有三个家:一个是白碉乡的父亲家,一个是银盘坡的妻儿家,还有一个就是邮路上无处不在流动的“家”。

“在山上,最不放心的还是银盘坡的那个家。”每次跑邮路回来,王顺友都不忘给妻儿带点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偶尔碰上老乡硬塞的土特产,也一定会带回家,与他们分享。“算是小小的补偿吧!虽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对儿子王银海,王顺友充满希冀。

即便再忙,每次到县城取邮件时,王顺友都不忘去求学的儿子那里转转。

“看到‘√’多,就特别高兴。”王银海说,爸爸最喜欢翻看他的作业本。

相视,无语——多年来,由于接触时间太少,父子间早已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但我还是很希望他能常来。尽管每次来,马鞍、皮褡裢堆一地,满屋子都是马汗臭味。可不知道为啥,一闻到这味道,心里就踏实,觉也睡得香。”王银海十分珍视那短暂的团聚。

没能给母亲送终,王顺友至今耿耿于怀,已成为刻在他记忆中永久的遗憾。所以,每次路经白碉,他都不忘给71岁的老父亲捎两斤白酒。

“我这辈子,欠别人的太多。还是再干几年,等我退休了,好好还他们。”王顺友总这么说。

40多岁,正是一个人事业发展的巅峰,但这却已接近乡邮员职业生命的极限。马班邮路上,这个年龄已经老了。

“哪怕他什么都不干,只要能天天在家,陪我说说话,就很满足了。”韩撒叹了口气——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就盼着王顺友退休的那一天。

责任编辑:葛立新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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