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玩学家于光远走了

大玩学家于光远走了

CFP供图

于光远,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人物。1915年7月,出生于上海。1934年,转入清华大学物理系。1935年底,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1948年起,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曾任理论教育处副处长、科学处处长,直至1975年。1955年,被选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1964年,任国家科委副主任。1966年,“文革”开始,受迫害,被下放到宁夏五七干校劳动。1975年至1979年底,在邓小平直接领导下的国务院政治研究室担任负责人之一。1977年,被重新任命为国家科委副主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1982年、1987年,当选为中共十二大、十三大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1991年,因患癌症住院治疗,在治疗期间完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主体论(札记)》,并于1992年8月出版,这被认为是十四大之前唯一一部有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专著。1992年,列席中共十四大。1993年,提出“要成为二十一世纪文坛新秀”,出版了《碎思录》、《古稀手记》两本带有文学性的书。1997年,列席中共十五大。1998年,在纪念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20年之际,出版了《我亲历的那次历史转折》。2000年,85岁生日后“换笔”,开始用电脑写作。2002年,列席中共十六大。2007年,列席中共十七大。2008年,在改革开放30年之际,获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主办评选的“改革开放经济人物奖”和“改革开放杰出人物奖”。

2013年9月26日,于北京逝世,享年98岁。

9月26日凌晨3时,于光远先生走了。

4天后,在北京医院西门那个略显局促的告别室里,近千人自发地来为他送行,安详静谧的乐音代替了凄楚沉重的哀乐。前来送行的人们有满含热泪者,却也有面带微笑者,光远先生或许更愿意看到人们笑着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生前,先生曾说,自己的墓志铭上就写一句话:大玩学家于光远走了。他说,我走了,你们还得玩啊!

被称为“地方改革家”的吕日周送的花圈和挽联置于追悼大厅的入口处,挽联上写着:“于老,您发现了改革的规律,曾给我说改革是对不断产生的阻力的不断克服。”

每一个从光远身边走过的人都会从心底咀嚼出这句话不同的含义。

灵车渐行渐远,好在光远先生留下了他的思想。翻开先生的近百本著述,我们走近光远,走进光远……

    剪影之一

1934年,于光远通过严苛的考试,从上海大同大学进入清华大学物理系三年级插班,与钱三强、王大珩、何泽慧等成为同班同学。这一年,他19岁。于光远的研究课题是当时号称“世界上只有不超过3个人懂的‘广义相对论’”。1935年,老师周培源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讲学,他把随身带去的于光远的物理学论文交给了爱因斯坦。爱因斯坦两眼放光,亲自对论文提出了修改意见。可是,等周培源回到北平,一二·九运动爆发,于光远成了最积极的学生运动参与者。他最终放弃了成为一个大物理学家的梦想,加入中国共产党,投身抗日救亡。

1937年,居里夫人的女婿约里奥·居里要在中国招收一名研究生,于光远本很有竞争力。但他正面临着“从一个有职业的人成为一个职业革命者”的选择,他“没有犹豫”。

“当我知道同班同学钱三强也准备应约里奥·居里招收研究生的考试时,我真高兴极了。他使我有了一个不去报考的借口。我对大家说,我不想和同班同学争这个名额。”

不久,考试成绩揭晓,钱三强真的被录取了。出国前,钱三强要于光远在他的纪念册上写一段话,于光远写道:

“我现在参加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斗争,目的是建立一个民主的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革命成功之后要进行建设,你出国深造,回来之后就可以为这样的国家服务,到那时候我们还会合作。”

10年后,钱三强回到祖国。又过了10年,于光远和钱三强都参与了周恩来主抓的《十二年科学规划》。

    剪影之二

“文革”开始,中宣部成了重灾区,毛泽东说它是“阎王殿”,陆定一、周扬分别是阎王殿的大、二号阎王,于光远作为副部级的处长,成为了阎王殿的“大判官”。他分管的事多、面宽,“罪行也就很全面”,所以他的批斗会也格外多。为此,北京组织了一个“批斗于光远联络站”,联络站下设若干分站,各个分站轮流给他开批斗会。

开始的时候,都有红卫兵押送,于光远嫌烦,说,你们也不用押送了,我就自己去,反正我也不会逃避。小将们说,好吧!

那天,批斗会场设在木樨地的政法学院,于光远要进会场,红卫兵让他出示门票。

“我不知道要票,也没有人给我什么票。”“没有票就不能进去!”对方的回答斩钉截铁。

“别人没有票不能进,我没有票可是还要进去。”“不行,就是不行!”

很多人过来围观。

“你这个人真不讲理,这个会没有你,难道就开不成吗?”“正是这样,没有我,你们的会就开不成!”

对方猜不透于光远的来头,有点懵。

“今天你们开什么会?”“批斗会。”

“斗的是谁呀?”“于光远。”

“我就是于光远,没有我,这个会开得成吗?”“……”

于光远后来写到:“我便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坐了‘喷气式飞机’。”

于光远挨斗也和别人不一样,站在台上,低着头,弯着腰,听着批判,人家高举手臂大喊“打到于光远”,他也喊,而且手举得特别高,他这是想借机活动活动筋骨。

光远生性爱笑,在牛棚里,也常常哈哈大笑。“棚友”林涧青认真地劝他:“我们过这种日子,有什么好笑的?你这样,别人会说你态度不好。”于光远说,“我接受他的意见,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都会遇到我觉得好笑的事情,每当这时,我就又控制不住哈哈大笑一阵”。

特写——

    改革大潮中的于光远

    1975年,在政研室的岁月

1975年的春天,刘世定从山西回北京探亲。刘家与于光远家同住东城区的史家胡同,放下行李,他就直奔于家的院子。

于光远还像以往那样,爽朗地大笑着迎接了这位小字辈的忘年交。后来,刘世定成为于光远的研究生,并担任他的秘书。

那个时候,于光远从宁夏的中宣部五七干校回到北京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在干校的最后一年,军管组为这个“阎王殿”五七干校的头号人物作出了最终的处理决定:

定性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属“敌我矛盾”,但“人民内部处理”,保留公民权,保留公职;开除党籍,撤销党内一切职务,行政级别降到14级……

于光远坐在台下品咂着这几顶大帽子的滋味,心情并不那么沮丧,他明显地觉得“这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有了一种预感:我当时的那种处境的时间不会太长了,而听了这样的决定之后,我认为它是不会作数的。”

回到北京不久,于光远身边就集合了一群老朋友、老同事,他们自发地重新开始研究因为“文革”中断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刘世定1975年在北京再见于光远的时候,发现他又开始忙碌起来。于光远对刘世定说:去读读经典吧,读一读列宁,梳理一下他关于国家的论述,看看苏维埃国家体制中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

“十月革命之前,列宁想得很好,要建立一个比议会制民主更好的民主制度,把行政权和选举结合在一起。他认为更好的做法是直接选,直接管。当然,今天来看,这种方法未见得好,因为没有制衡。”没有制衡的体制必定要出问题,于光远对刘世定说:“为什么会出文化大革命?看来是我们的政治体制出了问题!”

对这一“逆天”的言论,刘世定没有惊讶,在通读《列宁全集》的时候,他也朦朦胧胧地悟到了些什么。刘世定所不了解的是,当他和于光远在书房里讨论国家政治体制的时候,对于中国政治权力中心的邓小平来说,更加迫切的问题是补天。近10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让中国的天塌了半边。

让邓小平负责全面工作,这其实是毛泽东无奈的选择。因为国内的经济形势已经严重地崩坏。毛只能让邓来收拾烂摊子。

那些年,“四人帮”控制了所有的舆论阵地,要想发出自己的声音,邓小平想到了这群从牛棚回到京城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1975年6月至7月,根据邓小平的建议,经中央批准,国务院设立了政治研究室,于光远被任命为负责人之一。

“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分配给我这样一个工作。”于光远后来说。

胡乔木找于光远谈话,说“小平同志需要有一个这样的机构为他服务”,考虑到工作上的方便,这个机构不是设在中央,而是设在国务院。

于光远当时就明白了邓小平的用心。“当时党中央好几个机构都在‘四人帮’手中,这个机构如果设在党中央就很难工作。”

政研室由邓小平直接领导。

在不长的时间里,他们起草了《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这篇16000字的长文同“四人帮”强调的“以阶级斗争为纲”针锋相对,提出了以毛泽东的“三项指示”为纲(反修防修的指示、促进安定团结的指示、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的指示)。显然,政研室对于邓小平的用心心领神会,他们要把毛泽东的三项指示、特别是第三项指示竖立起来,它成了一面同极“左”势力进行公开对抗的旗帜,也成了邓小平全面改革的理论依据。

邓小平的全面整顿取得了良好的成果。1975年全年工农业总产值达到4467亿元,比1974年增长11.9%。粮食产量创历史最高水平。进出口贸易额147.5亿美元,超过以往任何一年。

充满期待的于光远度过了这些年中最令他兴奋的一个夏天。万万没想到的是,政局的逆转竟来得那样突然和迅速。

“进入十一月,忽然小平那里不再找我们了。”

1975年11月下旬,毛泽东发动的最后一次政治运动——“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了,邓小平的整顿被冠以“当前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邓小平被再一次赶下台。

随即,“国务院政治研究室机关内部的运动开始了”。政研室是“邓记谣言公司”,是“右倾翻案风”的“风源”……于光远面临着“又一次受批判”,他的工作被再一次停止,“那些日子研究室天天开会,有人批,我们这些人就天天作交代和检讨”。

但终于有人受不住,“精神完全垮了”,把连续20多次邓小平对政研室的谈话一点一滴地回忆起来,记录下来,汇报了上去。于光远痛苦地看到了这一幕的再次发生。但作为“老运动员”,他非常清楚,1976年已经不是1966年了。

很多年后,当年的政研室工作人员郑惠在临终之前回忆起这段历史,他特别提到了于光远——“于光远那次是表现最好的! 他在批斗他的会上可以东拉西扯,天南海北,交待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有交待出来。”

周恩来去世,是于光远最感到痛苦的时刻。“在那些天,白天开会,晚上就思索中国可能的发展。我认为中国的形势,一定会有比较大的变化。而且不会很久,这是可以肯定的。中国不能也不会沿着‘文革’十年的路走下去了。”

1976年10月7日,于光远从唐山大地震的现场回到北京,一进家门就听说:“那四个人被抓起来了!”

那个晚上,于光远带着夫人,叫上黎澍、李鑫走在长安街上,边走边说。他们试图分析出“四人被抓”的消息的真伪。半夜12点,又把老朋友李昌、冯兰瑞叫到家里,大家越说越觉得这一定是真的,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这实在是一个10年来最让他们高兴的日子。

“这一天晚上,我们真可以说是‘奔走相告’!”

责任编辑:单梦竹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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