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变：抗战史上的民族悲剧（3）

所以，我一直认为，皖南事变是抗日战争中以内战形式自相残杀这么多抗日有生力量的悲剧。这不是一般的老人小孩，全是生龙活虎的抗日战士，就这样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我一直认为这是非常大的悲剧。但是共产党在处理皖南事变的方式上，我觉得还有特别的技巧，这个梁教授可能有更多的观察。

梁云祥：我是这样觉得，从军事上来说，当然是新四军失败了，新四军军部被消灭，损失这么多人，蒋介石在皖南事变之后不久，就宣布取消新四军的番号，这个军队就没有了，但是新四军本来就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但我们根本不接受它这个命令，紧接着共产党在延安宣布恢复、重建新四军军部，任命陈毅为代军长，刘少奇为政委。（王键：而且扩大为七个师。）

总之，留在江南的这些新四军对共产党来说还存在，没有解散，然后有了新的军部领导新四军，后来继续扩大，继续为抗日战争做贡献。

王键：还有一点，除了在陆地上的对敌斗争以外，新四军当时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被我们尘封了70多年的抗日战争的辉煌历史，就是陈毅、粟裕直接领导了苏中海防团，就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第一支海上抗日武装。当时是在1941年初，成立海防一团，后来陆续成立海防二团、三团，组成了海防纵队。在新四军领导下，组织了很多海上的力量进行抗日斗争，这一点是新四军在抗日史上非常辉煌的一页。可惜70多年以来，这一段历史的研究在今年才刚刚得到重视，人们才知道，我们当时还有海上抗日武装力量。可见，按照我们历史研究或者是战略研究的角度，当时共产党虽然不是很强大，但已经有创新的思想。我从陆地上跟日本人打，有时候打不过，那我们依靠海上的力量和日本人作战，而且掩护了我们好多重要物资的运输，一些领导人伤员的撤退。共产党领导的海上武装这一块，今后还是我们中国抗战研究的重点。

梁云祥：抗日战争是中国和日本非常不对等的一场战争，就从实力对比来看，中国要比日本弱得多，那时候我们几乎没有机器生产，我们要造船、大机器、武器，基本上都是靠外援。所以我们就不可想象，过去即使是强调八路军、新四军的抗战，也没有强调过海上作战。

王键：这段历史应该说，到今天抗战结束70周年，从来没有得到正面的重视。今年7月15号，在北京第一次举行了新四军苏中海防部队座谈会，引起了史学界的高度关注。

梁云祥：可能随着这些史料的披露，以及我们的研究越来越开放，过去的一些史实慢慢都会接触。总之，因为皖南事变涉及到新四军的问题，新四军的整个历史，新四军在抗战中的发展以及做出的贡献，这些也应该补足。

王键：当然，除了皖南事变之外，新四军的海上抗日武装力量形成发展壮大，我想还是放在国共合作的大框架下。

共产党在皖南事变后积极依靠国际舆论，最后迫使蒋介石公开宣布今后再无剿共军事行为。我们共产党从大局出发，保证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存在，这是共产党英明的地方。

梁云祥：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说皖南事变在军事上是国民党胜，但是政治上是国民党失败了。

王键：你讲的非常精辟，确实如此。而且最终我们也获得了全面胜利。

梁云祥：皖南事变确实是中华民族的一个悲剧，兄弟相残。但是这个事情，虽然两党政治上有一些摩擦，最后共产党利用了这个事件，应该说利用得比较好。比如说，在事件发生之后不久，当时是驻重庆办事处主任的周恩来，发表了“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在我们的《新华日报》。又通过一些国际友人，像埃德加·斯诺之类，对共产党比较了解、比较友好的人士，通过他们把皖南事变传到国际社会。同时还在全国，给一些其他不了解这个事情的人也做了宣传。

王键：在重庆，我们积极发动民主党派，也对国民党进行批判。我们也通过苏联，当时苏联是援助中国军事物资很重要的国家，崔可夫是苏联驻华使馆武官，我们通过他向蒋介石施加压力。当时美苏等国已经向蒋介石明确表态，如果你再发生像皖南事变这样的内战形式的战争，我们对你抗日战争的军事武装和其他一些援助，将全部停止。所以蒋介石最后不敢了。

梁云祥：我们都知道，在整个抗战期间，最大的外援，一个是苏联，一个是美国。如果这两个断了一方，那可能抗战就无法持续。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国家确实比较落后，有很多东西不能生产，尤其是武器弹药，基本上是依靠外边。当然还有些别的经济援助。总之，就是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之下以及在共产党内外统战工作之下，皖南事变最后的处理结果，应该说对共产党是有利的，迫使蒋介石做出了承诺，保证以后不发生类似的事情。这对共产党军队的安全是有好处的，另外主要是政治上赢得了主动，全国老百姓都觉得国民政府在抵抗外敌的过程中，怎么还消灭自己的军队呢，而且这么大规模。

王键：在中华民族抗战史上确实是一出悲剧。当时蒋介石做出这个承诺，实际上也是对国际社会的承诺，因为皖南事变之后，我们知道，很快太平洋战争就爆发了。当时美国把中国作为反法西斯战场的第二战场，蒋介石借机希望从美国获得更多的援助，如果没有这样的保证，继续反共，恐怕美国也不会把他作为盟友。

梁云祥：所以，当时不管是美国还是苏联，尽管它们之间的意识形态不一样，但它们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这一点上是一致的。比如说，都援助中国，而且都不希望中国分裂，希望中国内部不要发生矛盾，共同抵抗日本。从这一点上来说，美国和苏联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对国民政府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王键：美国希望中国战场拖住更多的日军，保障他在太平洋的利益。因为美国在1941年太平洋战争之前有菲律宾的殖民地。

梁云祥：那个时候它已经感觉到日本要打，可能对它的太平洋这些殖民地有很大的影响。

王键：对，它已经感到迫于眉睫。苏联是希望中国拖住关东军，保障苏联的东部安全。

梁云祥：从整个国际战略来看，当时美国和苏联都不希望中国内乱，希望中国来抵抗日本，拖住日军，这是一个大的国际背景。从国内背景来看，国共两党合作了，但是有摩擦，在共产党比较高明的处理之下，皖南事变没有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破裂。也就说我们在军事上做出了让步，但是在政治上获得了主动。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皖南事变虽然是一场悲剧，但是最后的结果对共产党还是比较有利的。

王键：对整个中华民族的抗战特别是赢得抗战，也创造了一条新的模式，就说，内战是绝对不能再有了，如果再有，那么国际社会和我们形成一个反法西斯同盟国这样的战线前提就很困难了。

梁云祥：总之，这个皖南事变给我们带来的一些历史教训，我觉得也应该去探讨一下。

王键：教训，我觉得首先就说，我们是在面临外敌入侵这样的前提下实现了第二次国共合作，但是在国共合作共同抵御外敌的关键时刻，竟然发生了自相残杀的皖南事变。最大的民族悲剧就是我们那么多的有生力量没有牺牲在抗日战争的战场上，却牺牲在自己的枪口下。这样的民族悲剧对整个中华民族，感情上造成了相当负面的影响。内战形式的相互残杀，对中华民族、对整个反法西斯战场，都造成不可低估的消极影响。

梁云祥：所以说，民族一定要和解。我们说，国共第二次合作和第一次合作非常大的不同就是比较平等。第一次合作，共产党虽然作为一个独立的政党，但是不是以政党的名义，而是以共产党员个人的名义加入国民党，是一种不平等的合作。第二次合作，应该说比较平等，是党和党之间的合作。尽管共产党比国民党要小，但它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政党参加的。两党合作，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实际上给中华民族带来很多利益。因此我们说，皖南事变这样的事件，确实是一个悲剧，再也不要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尽管我们说政治上有争论，有对错之分、正义与否，但是从民族这个角度来说，这么大规模的冲突，死这么多人，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个好事。

王键：实际上穿的军装都是一样的，新四军也穿的是国民党的军装，都是国民革命军，所以这场内战形式的皖南事变，我觉得最大的悲剧就是说明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顽固派、反共派，这些人始终把抗日放在了第二位，始终把反共放在了第一位。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国共合作，那么国家强、民族强；国共对立，国家民族就陷入一个非常危急或者一种不得安宁的状态。当然，现在的状态不好以当时那样的情况讲，但是我们知道，在海峡两岸处在非常危急的关头，2005年，当时我们还叫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来北京访问。这是第三次国共两党最高领袖的会谈，我们不能叫做第三次国共合作，因为当时它已经是在野党，不是执政党，但最起码维持了两岸的和平局势，改善了当时处在战争边缘的台海局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今后我们还是希望国共合作的。当然我们知道，明年国民党大选也很危险，现在中国国民党已经完全不是1949年以前的那个国民党了。

梁云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不管怎么说，国共正好是中国现代史开端的时候成立的两个主要政党，基本上它们贯穿了整个中国现代史。也就是说共产党和国民党不管是合作也好，摩擦也好，基本上就是现代史的整个过程。现在，我们不管面临怎么样的国民党，至少我们得出一个教训，作为一个中华民族，从民族这个角度来说，还是和为贵。

王键：中华民族必须和为贵。如果谈到国共合作，当前我们面临的，主要就是退居台湾的中国国民党和我们，还有很多的协商合作。

梁云祥：我还想问一下。台湾那边对皖南事变有没有他们的一些看法？

王键：他们当然有一些他们的研究，但是他们的研究更多地是从一些技术细节来看。他们总是认为是我们新四军违反了他们的军令，完全忽视当时是什么状态。我们知道，当时新四军在撤离的时候，确实要观察周边，我得考虑是否有日本人在，我在安全系数保证下才能撤离。你不能完全按照技术的一些细节，根据个别人的回忆录就说皖南事变是我们新四军不听话，违抗命令。放在大背景下，我们看，当时国民党的反共高潮已经出现，我可以断言，即便是新四军完全按照他当时下的命令，一字不差地去执行了，仍然还有类似于皖南事变的反共高潮。当时国际上也有一股反共高潮，国际国内呼应。

梁云祥：现在看起来确实就是。当时的大背景就是说，从1940年以后，国民政府确实特别反共。（王键：反共限共。）它总是要找一个借口。因为我也看到一些东西，就说皖南事变虽然国民党方面也找了一些理由，因为你违抗军令，不听调动，甚至要造反，所以我才要镇压你。但是它是有准备的，显然是一个预先设的圈套。

王键：8万多人设在那儿，里三层，外三层，那是谁的命令？

梁云祥：基本上是按照国民政府划的路线走的，所以显然不是要造反，它可能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延缓了几天而已，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事情你就打他，这个确实有点说不过去。（王键：基本全军覆灭。）根本就是想要消灭你。

王键：叶挺当时已经表态了，说你让我怎么做，我完全听你的，你不能打了。

梁云祥：停止战斗，甚至可以把叶挺送到军事法庭，说你违抗军令，对领导进行惩罚，这都很正常。但显然他就是要消灭这支部队。

王键：对共产党来讲，不管八路军还是新四军，在当时的情况下，维护国共合作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绝对的前提。所以说，我永远不会相信共产党主动去破坏抗日战争的统一，这不可能。而且我们当时还是很弱的。

梁云祥：共产党就是想在敌后一边抗日，一边发展自己，我相信这是共产党的战略，但是绝对不愿意和国民党去对抗，当然可能会有些摩擦，会争地盘，但是说想要动武，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王键：我再补充一句，皖南事变是日本侵略军借国民党之手屠杀了大批的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这是我感到永远痛心的一件事。

梁云祥：这是民族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