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中对》的战略“误区” (2)

《隆中对》的战略“误区” (2)

摘要:《隆中对》不但不是诸葛亮的光荣和骄傲,相反它倒是诸葛亮人生追求中的一大败笔。杜甫称颂诸葛亮“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这作为同情之辞,可以理解;作为笃评之论,当属臆度。

这中间的关键,在于诸葛亮所设想的刘备集团既要“跨有荆、益”两州又要“外结好孙权”两者之间的水火不相兼容。荆州北靠汉、沔两水,南毗邻华南,东与吴郡和会稽郡相连,西和巴蜀地区相通,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谁控制了这一战略要地,谁就可以四通八达,进退自如,攻守皆宜。

对荆、襄之战略地位重要性的见解,在古人那里多有共识,如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顾炎武在《形势论》中曾指出,“窃以为荆襄者,天下之吭;蜀者,天下之领;而两淮、山东,其背也。蜀据天下之上流,昔之立国于南者,必先失蜀,而后危仆从之。蜀为一国,而不合于中原,则犹可以安。……赵鼎言:经营中原自关中始,经营关中自蜀始,幸蜀自荆襄始。陈亮言:荆襄据江左上流,西接巴蜀,北控关洛,楚人用之虎视齐晋,与秦争帝。东晋以来,设重镇以扼中原。孟珙言:襄樊,国之根本,百战复之,当加经理。盖宋人之论如此。……无荆襄不可以国,楚去陈徙寿春是也。无淮南北,而以江为守则亡,陈之祯明、南唐之保大是也。故厚荆襄急”。顾氏赋予荆襄在天下大势中最高的地位,为“天下之吭”。与荆襄之“吭”对应的蜀之“领”与两淮之“背”,战略地位都要低一些。顾氏还认可三位宋代极具代表性的言论,特别是宋将孟珙说“襄樊,国之根本”,以至于“无荆襄不可以立国”。

另一位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历史军事地理学家顾祖禹则在《湖广方舆纪要序》说:“湖广之形胜,在武昌乎?在襄阳乎?抑在荆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

荆州既然是军事战略利益之攸关,这就使得谁也不肯放弃占有它的企图。不但曹操方面要前来争夺,而且江东的孙权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块地盘落到刘备的手中。这样的形势,决定了蜀汉要在保有荆州的前提之下,维系和东吴的联盟关系,只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只要刘备一天赖在荆州不走,孙权就会跟他没完没了,双方联盟破裂,兵戎相见,大打出手乃是绝对无法避免的事情。主和的鲁肃主持东吴军政时,他秉持联刘抗曹的宗旨,尚能委曲求全,隐忍不发,使双方的关系不至于马上彻底闹僵,“然而肃之心,未遽忿羽而堕其始志也。以义折羽,以从容平孙权之怒。尚冀吴、蜀之可合,而与诸葛相孚以制操耳”(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四”)。可是当鲁肃去世,主战的吕蒙接替鲁肃号令三军,形势遂急转直下,大局糜烂,再也无法收拾了:“(鲁肃)身遽死而授之吕蒙,权之忮无与平之,羽之忿无与制之。”(同上)

在这个棘手问题面前,不但关羽这样的武将计无所出,就是智慧超群的诸葛亮本人也将束手无策。毕竟在现实中鱼与熊掌实难兼得,谁都不是容易被算计的傻瓜!

一旦孙刘两家闹翻脸孔,兵戎相见,那就不仅仅“外结好孙权”的愿望要彻底破灭,曹操集团可以从中大渔其利;而且从实力和地理形势等综合条件来看,输家也肯定是刘备一方。因为从实力上讲,刘备势力与立国已三世的孙权政权相比,处于相对劣势的地位,实力不逮,在战争中自然只能占下风。从地理形势来说,荆、益两州中间隔着大巴山、巫山,交通极为不便,战事甫起,两大战区孤立分割,首尾遥隔,远水不能救近火,相互间难以支援;而荆州和孙权盘踞的扬州,在地理格局上则连成一片,形成相对完整的吴、楚地区,可以做到进退自如,配合默契。从这个意义上看,地理形势也是有利于孙权而不利于刘备。

与兵要地理条件不利相联系,刘备集团本来兵力有限,而“跨有荆益”,实际上是将有限的兵力再加以分散,这诚属用兵之大忌。毛泽东指出:“其始误于《隆中对》,千里之遥而二分兵力,其终则关羽,刘备,诸葛亮三分兵力,安得不败。”(《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106页)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症结。毛泽东不愧具有战略家的超常卓越思维,其战略上的洞察力与睿智,可谓是不世出的典范。这类超常思维的最大特征,就是善于逆向思维、另类思维,经常能够于正常中看出不正常,合理中发现不合理。这也是杰出人物不同于寻常人物的最大优势之所在。

战局的发展果然证明了这一点,经过江陵之战和彝陵之战,孙权不仅一举铲除刘备势力的头号大将关羽,轻轻松松地从刘备手中夺回了荆州,而且还“火烧连营七百里”,彻底挫败了刘备卷土重来、再占荆州的企图,赢得了荆州争夺战的最终胜利。

蜀汉势力“委弃荆州,退入巴蜀”之后,要再北伐中原,完成统一也就失去了基本的条件,这也意味着《隆中对》的战略目标从此变成了水中之月,镜里之花。因为巴蜀毕竟是出入不易、偏居一隅的“独守之国”,用于自守尚勉强可行,用于进攻则实难思议。这一点古人早就有论说,且是言之成理:“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且彼未见大险也,徒以为剑门者,可以不亡也。吾尝观蜀之险,其守不可击,其出不可继,兢兢而自安,犹且不给,而何以制中原哉。”(苏洵《嘉祐集》卷三《权书》)很显然,以剑门相隔的四川盆地,作为保境自守的根据地尚且不够理想,更遑论以此为基地去进取中原,经营天下了。

益州之地的局促与闭塞,决定了蜀汉的人力、物力处于劣势。用张俨《默记》的话说,就是“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国(指曹魏),其战士人民,盖有九分之一也”。这一现实,聪明睿智如诸葛亮者当然也心中明白:“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而其主要对手曹魏,却占有压倒性的优势,“据天下十倍之地”,“据牢城,拥精锐”,真可谓是“众寡不侔,攻守异体”。

更为不幸的是,诸葛亮所面临的敌方统帅,恰恰又是同样具有雄才大略、智慧卓绝的司马懿,“所与对敌,或值人杰”。诸葛亮军事指挥能力上也有欠缺的地方,“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王夫之也认同陈寿的观点,指出陈寿对诸葛亮军事才能的评价基本靠谱,“是其所为谋者,皆资形势,以为制胜之略也。蜀汉之保有宗社者数十年在此,而卒不能与曹氏争中原者,亦在此……谋天下之大,而仅恃一奇,以求必得,其容可者……当先主飘零屡挫,托足无地之日,据益州以为资,可也。从此而画宛、洛、秦汉之两策,不可也。陈寿曰;将略非其所长,岂尽诬乎!”(《读通鉴论》“卷四”)客观形势的不利,所遇对手的强悍加上自身指挥水平的局限,使得诸葛亮的北伐之举雷声大雨点小,只开花不结果,“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距离《隆中对》的战略目标是越来越远,遥遥无期。

既然《隆中对》战略目标和战略措施之间存在着不可克服的矛盾,“跨有荆益”和“外结好孙权”两者之间是永远无法接轨的败笔,那么它就是一个无法用具体行动来证实的怪圈,是一座没有实际使用价值的空中楼阁。脱离实际的理想,便是幻想;不能实现的计划,等于空谈;无法成功的战略,实属摆设。诸葛亮走不出《隆中对》的怪圈,这意味着诸葛亮自己终结了《隆中对》的前途。这虽然令人遗憾,但是却教人信服。

可见,《隆中对》不但不是诸葛亮的光荣和骄傲,相反它倒是诸葛亮人生追求中的一大败笔。杜甫称颂诸葛亮“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这作为同情之辞,可以理解;作为笃评之论,当属臆度。

当然,《隆中对》的不足,并不有损于诸葛亮的形象。在人们的眼里,诸葛亮的人格始终是极其伟大的,“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这种伟大、集中体现为崇高之美,悲情英雄,即诸葛亮勇于向悲剧性命运挑战,是不计成败,知难而进,锲而不舍,舍身就义,临危不惧,九死不悔等高尚道德情操的化身。用他自己的话讲,便是“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大家热爱他,崇敬他,主要不是冲着他的功业去的(历史上比他功业显赫的人多得去了,他同时代的曹操论事功就远远超过了他),而更多的是出于对他那种“知其不可而为之”、“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不悔”的英雄人格与献身精神的仰慕和向往,即所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叶其英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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