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美国过去三十几年的故事验证了历史制度主义的一个假说:制度变迁的非预期性。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美国不遗余力地推行了以自由化为核心的经济全球化,在自己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上也全面力推自由化,其结果却事与愿违。经济自由化掏空了国内的制造业并加剧了社会的不平等和不公正;政治自由化的对外政策大大消耗了美国的国力并把美国从所谓“普世价值”的道德高地上拉下来;而文化自由化即多元主义的后果则比经济和政治上更深远,直接挑战了美国赖以立国的“美国信条”并使得美国支离破碎。比较而言,经济后果和政治后果都是可以修复的,但文化上的“去美国化”所招致的“国民性危机”则是致命性的。
放在更长远的历史光谱上看,过去100年西方历经放任自由主义、凯恩斯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反新自由主义经济全球化的特朗普,也不属于1929年之前的放任自由主义,因为他表示要国家投资更多的基础设施,这一点颇有凯恩斯主义的味道,但他的减税主张又不同于凯恩斯主义。所以,特朗普的主张不是过去100年中的任何主义,反而可以回到美国100年前的历史去理解。从他废掉TTP并号称退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言论看,他已经是典型的现代版孤立主义者,这和美国19世纪之前的对外政策如出一辙;从他羞辱女性、墨西哥移民和穆斯林看,他是一个典型的反文化多元主义者,这和19世纪的白人优越论者相似。也就是说,特朗普似乎试图在用19世纪美国的政治传统来矫正整个20世纪演变所导致的政治社会乱象。
在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或许会发生“19世纪的美国”与“21世纪的美国”的遭遇战,这不是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而是已经被淘汰了的“文明”比如白人优越论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美国的社会分裂极有可能因之而加深。看看大选中白人的狂热,就可以窥出白人的强烈的危机感。在很多白人看来,出了一个奉行文化多元主义的克林顿总统,已经让他们难以忍受,后来居然还出了一个奉行有色人种的美国总统,为此他们几乎绝望。看到民众中的这种情感的特朗普,在大选中火上浇油,怎么能激发白人的热情怎么说,美国已经存在的“文明的冲突”几乎演变为“文明的战争”。看看特朗普当选后美国大学校园的绝望情绪和上任后民众的反对声音,就可以知道这一点。
特朗普能走多远?答案在时间中。我们只是看到,到目前为止,特朗普内阁中的几个“文化人”都非常极端。而美国整个知识界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不加入特朗普政府。这就意味着,“两个美国”之间的冲突,即21世纪的美国与19世纪的美国之间的冲突已经开始显现。
(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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