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胡风案
李:我北大毕业,几经折腾,一个偶然,进了中国社科院。1955年“反胡风”运动时,挨了一通整。因我说胡风是鲁迅最信任的人,说路翎的小说极有才华,我欣赏胡风《七月》、《希望》、泥土社、蚂蚁社等名称和封面设计,觉得不落俗套而坚实朴素,是鲁迅遗风,还有我买了胡风的《意见书》送人,等等。说我是“胡风分子”,整了一年。这中间,还把我带去参加执行枪毙前的“公审反革命分子大会”,为了吓唬我。但又怕我自杀,因为跟我同案的一个好朋友,非常好非常有才华的一个人,自杀了。我才不会自杀呢。但逼我写了一大堆什么“我就是胡风,如何如何”的材料。
“反胡风”运动初期还叫我写批判文章,我说胡风是小资产阶级的文艺思想,所以与无产阶级发生了对抗。结果胡风发表检讨,也说自己是小资产阶级。这就成问题了,一定要审查我和胡风是怎么预谋好这同一个腔调的。最后,是通过公安部仔细调查,发现我和胡风或胡风分子没有任何联系。确实没有联系,连信也没写过一封,更没见过面说过话,我本不喜欢和人交往嘛。最后定我思想罪:受胡风严重影响,思想反动,需要批判。但我在被整结束以后,却立即买了路翎1949年以前出版的很厚的《财主的儿女们》上下册,留作纪念。我的藏书基本上处理光了,但这两本厚书至今还留在北京的小书房里,颇占地方。可见如何整也无效。
到1957年5月“反右”前夕,才把审查结论拿出来让我签字。幸亏我在签字时非常狡猾,我没有否定对我的审查,只说“有些材料与事实有一定出入”。假定那时我翻案,那就完了,肯定是“右派”无疑了。
记不住面貌和声音
李:我的遭遇还算好的,“文革”时也没怎么整我,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交往少。“文革”一开始,大家以为我跟文艺界的人联系一定很多,跟“文艺黑线”肯定有关。像陈荒煤,“文革”一开始就被揪出来的,他管电影,过去一直请我去看电影。还有戏剧界,几乎每演一个戏都送我票。因为当时我搞美学,算是有名气啦。后来发现,看戏成为负担,我就不去了。而且我和什么人物都不来往,“文革”和“反右”就这么过来了。所以,不和人联系坏处很多,但好处也有。
和人交往少,跟我自己一个大概先天的缺陷有关:我从小记不住人的面貌和声音,有的人以为我架子大,见面不打招呼,其实我是记不住面孔。还有一个是记不住声音,我儿子打电话来,总先报姓名。这事已讲过两次,这次想作标题突出一下,是因为至今如此,要请大家原谅再原谅。现在熟人电话仍老要问哪位,认识的人见面讲话,心里还在嘀咕“这是谁”。当然,非常熟的人尚不至如此。
算是毕生遗憾
刘:你到敦煌是什么时候?逃过“反右”跟你人在敦煌确有关系吧?
李:去敦煌就是1957年,我在“反胡风”审查结论上签字后就走了。五月走的,八月才回来。离开北京,先去了太原,一个人爬了华山,才到西安和大家会合。
刘:一个人?
李:是呵,很危险,但印象深刻。下午上的山,天黑了,一路没人。记得那晚在一个和尚庙住下,那时人很少。第二天接着爬。印象最深的是“老君扶犁”。那时袋里就揣一个工作证,我想如摔死,从工作证可以知道是什么人。我以为爬山,还是华山最好玩,因为它险。那时年轻啊,才27岁。
我到西安和他们会合,后经兰州,坐了很久的火车,先到敦煌县,从县里到莫高窟,记得是在沙漠中坐牛车,坐了一个晚上。那时交通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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