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雷写

李春雷写"他们陷在残酷的密林":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5)

摘要:那是寿山先生去世六十二年后的一个暮春的中午,我到他的故里——河北省馆陶县寿山寺乡寿山寺村采访。谈及当年的一幕幕,他的孙子张子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剧 变   

受访人:

刘拴柱(1925年生,山西省左权县人,曾在晋冀鲁豫边区太行剧社工作,为文中主人公同事,后定居山西省长治市。已去世。)

王琴(化名)(女,1926年生,河北省武安市人,曾在晋冀鲁豫边区太行剧社工作,后到山西工作,定居长治市。已去世。)

在那个地界,那个年代里,若不是走投无路,谁肯让儿子唱戏呢。如果是女孩子学戏,更会让人耻笑祖宗。

武安县西部山区里,有一个王家庄。王家庄有一个小伙子刘顺达,是典型的戏篓子。他父亲曾是戏班子老板,在山里唱野戏,前年被土匪打劫,不仅积攒多年的半口袋大洋全被抢走,连命也丢了。从此之后,他的家道就败落了。葬埋父亲之后,刘顺达重操祖业,在民国二十五年腊月又拉起一个戏班子,取名“祥云”。

“祥云”是一家平调落子班。

班里的几个演员还是父亲在世时的老班底,都算是本家徒弟。大家凑在一起,轻车熟路,堂会、庙会、白事、红事,春夏秋冬,白天黑夜,雨雪冰霜,累死累活。一年后,终于买了一匹老马和一架柴车,在山里巡回演出。

后山张家峪有一个漂亮姑娘,名叫王琴,刚刚十六岁。

这姑娘是戏迷,在家对着镜子唱,出门冲着大山唱,一心要学戏。“祥云”班在村里演出时,她跑前跑后,日日夜夜粘在一起。家里人以为她中了魔障,暴打一顿,锁进小屋。但这姑娘竟然砸断窗棂,跑了出来,跪在刘顺达面前,苦苦哀求。刘顺达狠狠心,收下她,并认了干妹妹。此时已是民国二十七年了,大城市里女人唱戏的风气已经兴盛了,刘顺达心里清楚。

但在小山沟里,这就是惊天奇闻了。王琴的老爹跪在村庙前,痛心疾首地大骂一顿自己管教无方后,宣布与她断绝一切关系,野女子至死不能回家。

这一下,把王琴逼上了绝路,只能以戏班为家了。好在她扮相漂亮,音域宽敞,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材料。在刘顺达和几位师傅的调教下,仅仅半年时间,就能登台演出了。

山里人活计重,整天累死累活的,谁有心思听正剧呢,而且在那个年代,老百姓大都是文盲,倭瓜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所以呢,戏本内容不能太文、太雅,必须要插科打诨,有黄有粉,尤其是这些野台子小戏班,没有几个让人津津乐道、捧腹大笑的黄段子,根本拢不住观众。

这些,都是每个戏班子的老传统了。

王琴毕竟还是一个姑娘啊。哎哟哟,这些东西太臊人了,哥哥,俺不学了。刘顺达沉着脸,不吭声。他真是不忍心让这些粉黄污染纯洁的妹妹啊,但咱们是戏子,学不会这些东西,就吃不饱肚皮啊。

刘顺达告诫王琴,演戏的人要懂得,戏里戏外两重天。

她点点头,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懂。

王琴是主演,长得又漂亮,所有的粉戏必须掌握。于是,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去学,去唱,去演,表演时还要投入,惟妙惟肖,要不然观众下一次谁还点“祥云”班的戏?那样顺达哥不就败摊了吗?没有顺达哥,自己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王琴一天天地长大了,浑身发育得山是山、水是水的,惹得不少馋男人打主意。刘顺达也快要三十岁了,还是孤身一人。两个人兄妹相称,相依为命。伙计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是明镜似的。大家盘算着,什么时候把事情挑明,为他们俩正式订婚,免得闲言碎语,枝枝叶叶。

遽变发生在民国二十九年阴历春节。

附近驻守的日军与当地维持会搞联欢,点名让“祥云”戏班演出,戏价每场二十元。这在当时,算是高价了。

刘顺达和王琴商量,不去,但维持会长程老殿出面作保,说皇军是文明之师,让他们尽管放心。

谁知闭幕后,就出事了。酒后的山田一郎队长对王琴垂涎三尺,强行塞给刘顺达三十元钱,把她留下了。

可怜的王琴身陷虎口。而她,只是一只小小的羔羊啊。

第三天,王琴被送回来了。

塌天大祸把大家原来的美好设想,一下子砸碎了。

沉默了两天。刘顺达说,往西走吧,那里是八路军的地盘,咱们换个地方讨饭吃。

于是,他们赶着马车,摸黑走到了涉县西戌村附近。与当地区政府联系后,八路军方面传来意见,既然是戏班,那就编入太行剧社,一起搞抗日宣传吧,不过演出内容要净化,以新戏、小戏为主。

几天后,太行剧社派来一个编剧,负责传授新剧目。

虽然不算参军,但吃饭由部队供应,每人每月一元零用钱,而且巡回演出还有八路军和民兵的武装保护。

慢慢地,王琴从绝望中走出来了,她的心底又升起了一轮全新的太阳。只是过去的古戏装用不着了,来回携带,实在累赘,有些可惜。可是一转念,演古戏时的耻辱又涌上心头,气得她满眼酸泪。刘顺达说,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吧。

责任编辑:刘佳星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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