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俯察与仰观(3)

文学的俯察与仰观(3)

文学的仰视是高屋建瓴,纵览全局,并以经典为养分

作为作家重新生活的一种方式,文学作品不管是捕捉现实人生的心灵律动和匆匆脚步,还是回忆童年岁月的故乡云霞和泥土芬芳,或是点燃悠远历史要塞隘口的烽火硝烟,它都不可能复现原来或峥嵘或平淡的生活,而是必然伴随对原有生活的修正乃至重铸。作家在作品中重新生活,实际上也是改造生活乃至再造生活。这是人类不甘心生命的一次性和日子的即过即废,不甘心自己的每一个尝试和脚印就是无法更改的人生定案,希望对白驹过隙般的人生或历史的某段旅程,带着“过来人”的理解重新再编排游历和隆重演示一遍,以提醒自己和别人曾经有过的顺利与曲折、经验与教训。正是如此,文学既要扎根生活的沃土,挖掘生活的深井,又要攀登生活的高山,仰观生活的星空。

文学的“仰观”,当然包括在绚目多彩、众声喧哗的世界里,看清各种色调的光谱组合和多种声部的旋律变化;包括在纷繁复杂、氤氲模糊的生活杂色中,分辨旭日东升的曙光、夜幕降临的昏暗,以及酷暑烈日下的阴影和严寒冻土里的暖流。这就是说,作家不仅要走入生活的深处,穿越生活的大街小巷“埋头拉车”,还要辨别生活的方位,在生活的迷宫中“抬头看路”,以锐利铮亮的思想犁铧翻开和解读社会这部大书,让人生奥义的肥沃土壤滋养艺术形象的心灵和容光。这样才能做到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的:“文学是人的生活的教科书。”

然而,文学的“仰观”还应有更高的境界。这就是王羲之所说的“仰观宇宙之大”,就是站在人类历史和时代的高度,以博大的胸怀和深邃的眼光,对具体描写对象进行艺术超越和意蕴开掘。文学以具体形象表现生活,但优秀作家必然要突破描写对象具体、表面、普通的意义,赋予其深邃丰厚的内涵,使作品在有限的感性具象中熔铸并彰显出动人的生活哲理和情感体验。杜甫《春望》中的名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以花鸟拟人,写国土分裂、城池沦陷,花鸟为之伤心落泪,传达出深沉的亡国之悲和离别之叹。这两句诗,不仅在具体感性形象中注入了新颖独到的艺术发现,而且赋予这发现以广阔的社会容量和人生感慨。正是这种对描写对象进行艺术超越和意蕴开掘,构成古今中外无数文学经典攀登艺术高峰的扶手和台阶。

文学的“仰观”,不该遗漏的另一重要之处,就是仰观经典。作家的知识结构和审美趣味,常常直接决定其创作成果的高下优劣。如果一个人的文学膳食营养,来自长期吞食通俗小说、普及读物,他的创作大体跳不出通俗文学的苑囿。如果一个人的文学知识仓库里,储存的主要是各类中外文学经典及人文社会科学名著,他的作品虽然不一定能够迈入佳作的行列,其内容旨趣和语言格调大致不会太低。以敬畏、谦逊之心仰观和吮吸经典的乳汁,不仅是作家沉潜文学深海探骊得珠的必经之路,更是作家在当今急速变幻、花样迭出的社会氛围里,保持平和心态和坚韧毅力的心理支撑。

商业社会的逐利法则,与多媒体及互联网普及带来的信息裂变相结合,使包括文学创作在内的不少文艺活动与作品形式大于内容、炒作优于实干、迎合强于坚守、戏谑胜于教益、粗品多于力作、获利重于担当。面对容易让人焦灼、让人浮躁的现实,作家尤其需要从人类文化传统中、从前辈经典中吸取智慧和力量,开阔胸襟、砥砺思想、精研艺术、升华修养,以“不管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的从容和定力,潜心创作“传得开、留得下”的精品力作,担负起“举精神旗帜、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园”的使命和责任。

(作者为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董洁校对:蔡畅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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