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鹏山:文化经典与基础教育

鲍鹏山:文化经典与基础教育

编者的话

对“读经”的反思,让人们重新思考今天我们该如何学习传统文化。当然,它不可能是近乎折磨人式的简单背诵,也不是脱离现实的疯狂执着。传统文化经典是教育的资源,对传统文化的学习和传承是教育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然而,又该如何学习传统文化经典则是一个需要探讨的话题。

“三堂”撑起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和信仰体系。

中国的基础教育,是有其特殊性的。

自20世纪初,废除科举制度,废除私塾教育后,西方现代教育理念进入中国,开办新式学校,以年级、班级为单位进行科学与技术教育。这是非常大的历史进步,但非常大的遗憾也在于:当我们按照西方学校的分科方法来设置课程,并将传统经典作为落后的东西从教材中剔除的时候,我们忘了,西方人是用“两条腿”走路的。简言之,他们的国民基础教育,除了“学堂”,还有“教堂”。也就是说,与之比较,中国的教育整体而言是基于没有宗教教育的基础上的。这是中西方基础教育一个非常大的区别,这也是中国教育的特殊性。

我们信仰体系的载体和传播手段,是经学而不是神学,是学堂而不是教堂;我们尊奉的是圣贤,而不是神灵,这是我们文化上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是我们自己的文化特色和文化实现路径。

如果说,西方的国民教育是立足于学堂与教堂这样的“两堂”,在传统中国,我们没有教堂,但有“三堂”:乡村有学堂(包括文庙)、宗族有祠堂,家庭有中堂。学堂里有圣贤,祠堂里有祖宗,中堂悬挂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这三堂撑起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和信仰体系。

今天,宗族的祠堂荡然无存,乡村生活也不再是传统的模式,家庭中也不再有中堂,早已代之以客厅电视。三堂中,两堂已经一去不返。而传统学堂中的读经教育,也代之以学校的自然科学知识及其分类为主的各类课程,其中的语文课和历史课,也不再是经典的阅读。虽然在理论上,人们普遍认同语文是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但在实际操作中,作为工具性的听说读写的训练与考核,实际上是现在语文教育的基本内容。即使对于“人文性”,也更多地理解为人文知识的记诵而非文化人格的构建。

教育的首要功能,在使人之为人,培养人的价值观和价值判断力。

教育肩负两大使命:一、传承人类文明,以文化人,化成天下;二、传承人类技术,以技御物,改造世界。就传承技术而言,在今日中国大学已经得到充分的重视。专业教育本身就是技术教育,以就业为导向的教育也加重了对专业的重视程度。但是,人文教育则被严重忽视。很多教育者以为,教育就是让孩子学好知识和专业知识技能。学好知识是为了升学考试,学好专业技术是为了找工作和将来专业上的发展,但是,人格的教育和人自身的发展却被忽视了。

教育当然要教知识,但比对知识的判断更重要的,是让学生懂得是非判断。教育的首要功能,在使人之为人,培养人的价值观和价值判断力。

何为价值?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提出一个概念“轴心时代”。在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公元前600年到公元前300年的300多年里,在北纬25°—35°区间的空间里,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人类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批先知圣哲:在古希腊,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在以色列,是犹太教先知;在古印度,是释迦牟尼;在中国,是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荀子……人类文明在“轴心时代”不约而同地取得了重大突破,发生了对人的“终极关怀的觉醒”,宗教也由此产生。

我认为,这个突破与觉醒,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人类试图从整体上把握世界,而不是零敲碎打,个别地孤立地认识世界;二、认识到人是有道德使命的,即:人不仅作为道德的存在,从而区别于一般动物,而且,人还负有建设道德世界的责任。

其实早在汉朝,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已经对人类“轴心时代”四个区域(中国、古希腊、以色列、印度)中的中国之哲学思想,概括为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德家六家。而正是这六家,给我们中国人构建了精神领域中的价值体系,社会生活的道德基石。道、德、仁、义、礼、智、信、勇、法、术、势、王道、仁政、兼爱……每一个概念背后,都蕴含着深刻的思想,是对整个人类文明和人类道德使命的思考。这些思考积淀下来,最后成为人类生存的价值观和价值基础。

科学家、发明家,是给人类建立生活的物质基础。思想家,是给人类建立人生的价值基础。没有这样的价值基础,人不能成为人。人类生活没有价值基础,也无法组成一个社会。这就是价值。这就是教育为什么要讲价值,要以文化人,让受教育者,一代代民族的未来,认同基本的人类价值观,让全社会在这样的价值基础上文明运作。

教育之目的,在人的培养。20世纪90年代我们就开始讲素质教育,主要想解决两个问题:高分低能问题和学生学习负担过重问题。但是,20多年下来,这两个问题并没有很好解决。问题在于,我们对什么是素质教育还没有搞清楚。我们片面以为技能多一些,知识面广一些,素质就高了,其实,这还是在知识和技能层面上打转转。其实,人之为人的素质,既不是棋琴书画等技能的叠加,也不是各类知识的总和。孔子在要求他的弟子们读《诗经》的时候,说到读《诗经》对于人的重要性,他说: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

兴、观、群、怨这四个字,我们可以看成是孔子人之素质的概括。兴,有情怀、有理想、有性情、有温度;观,有洞察力,判断力,明辨是非、善恶和美丑;群,有担当精神,有群体意识、有领导力;怨,坚持独立思考,敢于批判社会,敢于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

关于人之为人,孟子讲“四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在孟子看来,无此“四心”,即不成其为人。这也是讲素质。人无“四心”,掌握技能再多、知识再多,终归还是野蛮人。

从这样的角度来认识人的素质,则传统文化经典必然成为教育的资源,传统文化的学习和传承就是教育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

责任编辑:蔡畅校对:杨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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