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平仄系统是唐诗宋词写作的一个依据,到了明清时代戏曲的曲文写作就不光是平仄,还分成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声,每个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都有自己的腔壳。在明清戏曲里,所谓的腔壳就是旋律型,平声字我一定要这么唱,上声字我一定要这样唱,平声字和上声字连接的时候要用什么旋律都是规定的。所以,我们听昆曲都是一个味,这个味就是在处理四声都是固定的规律,所以它的风格就比较接近。但是我们不能否认的是,它对于语言的处理是很讲究的,到了明清时代,四声系统和平仄系统在音乐上处理的区别是什么呢?它哪个字都有自己的处理,简单来说,平声是比较平直的,或者在一两个音之间做循环;阳平是声音比较平,从低往高一点;上声是出音以后往下降然后再往上升;去声是从高出来以后高挑再下来。这些都是规定的,就是所谓的腔格,好的地方就是更讲究了,不好的地方就是它的限制很多。这里也有一些唱的诗,比刚才的诗音乐性更强一点,比如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我们从这里的去声字、上声字的旋律走向,可以知道他对于词和音乐的配合上是相当讲究的。这首词是比较好的词,稍微伤感一点:“一片春愁带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容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潇潇,何日云帆卸浦桥。银字筝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个词写得每个人都能从中有些感触,这首诗的词和曲的处理比刚才那个地方要讲究,因为它经过了一定的加工。但是它跟昆曲的那种段落,一段一段的曲牌还是有一些区别,所以还可以吟唱。
昆曲是很厉害的东西,它能在历史上独霸将近400年,一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死,还有些精彩剧目在上演,所以有它厉害的地方。以前它厉害的地方是在于它的词曲结合,一个句子中哪个地方要用哪个声调的字都固定好了,还要写出这个意思,那得费多大的功夫?即使在这种限制之下,我们还写出来了很多非常好的词,但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所以很多文人把终生的精力都放到写这种东西上面。
还有一种就是在前几种之外的,相比之下比较自由的,这个是以曲调为主,是以处理为主,在这种曲调中有符合前几种诗、词曲配合规律的地方,也有不符合的地方,但是作为语言和音乐的结合来说,这种吟诗调很好听,曲调也很美,当然它里边也有一些仄声高、平声低的感觉,但不是以这个为主的,而是以曲调为主: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因为我是北京人说不了地方话,如果用江苏苏北一带的话唱就非常好听。在这种吟诗调中,有两种,一个是像这种的曲调比较强的,还有一种就是像快板似的念诗调。念书调一般是念比较长的诗,音乐性不是很强,念得比较快,有点像快板之类的。比如安徽人念贺铸的《行路难》:“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不管念诗还是文章,基本上用念书调。有一个词叫“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就是这个声音,以前都是以唱替代念。
读比较长的诗还有一种音乐性比较强的,有快、慢几种节奏,把前面几种音乐性比较强的加在一块,需要快的时候它快,需要慢的时候它慢。比如杜甫的《哀江头》,这是很有名的一首诗,写的唐明皇和杨贵妃故事,有人说这是堪比白居易的《长恨歌》,它是从哀伤的地方出发,开始表现了自己的心情,中间是回忆,然后又对景生情。这首诗的前半部分是慢的,然后中间又是快的,然后又是慢的。这首吟诗调是比较特殊的一首,音乐性非常强,我觉得它不比一首艺术歌曲差,我给大家唱一遍:“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南北。”这个唱出来比念出来还好听,我是在八十年代整理出版了一本《中国古代歌曲》,音乐出版社出版的,收集了中国的古代歌曲,里边有一个类别就是吟诗调,刚才我唱的都是我当时记谱和整理的,所以我能唱。当然这些都是“老地图”,“老地图”也有它的参考作用,如果特地把这首诗谱曲,能不能达到这个效果还是一个问题。这些东西是千百年来经过多少人的传唱、加工才成这样子的,所以探讨语言跟音乐的关系时,有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建立健全语言音乐学学科
那么我们再回来,说汉语和音乐的关系,我们再给它总结一下。基本呢,汉语的声和韵所起的影响是体现在歌唱的吐字发声上,在声乐的表现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就是说你听这个人唱的不清楚,他给你一种语言的传达没有到位,就会受影响语言在歌曲在音乐中的表现,它就会削弱歌曲的美感。声调则对旋律的进行有影响,对形成地方色彩起了很大的作用,那个地方的声调对民歌的旋律的形成起着很大的作用。但是这个是比较复杂的,需要我们进一步的去研究,究竟这个是怎么表达的,它不可能是完全符合我们所讲的规律。但京韵大鼓、快板是完全符合的这些规律的,我们唱歌不可能都按照这种规律来唱。所以说,音乐跟声调的关系不能简单地划个等号,往往一个歌曲里边或者一个音乐作品里边,包含着几个地方的声调系统,这是很复杂,而且很有意思的一种研究。很多情况是几种方言的声调混杂在一起,音乐上的处理是很灵活的,音乐能起到主导的作用,使听者感觉不到字调有不舒服的感觉,听觉上可以进行调整。我刚才说了我们听的时候是母语,我们去判断这个歌词的时候,你是母语的这种感觉,所以一些翻译歌曲有些字调不完全配合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不符合任何一种语言,不符合我们基本的母语的规律的话,这个歌就会有些问题。你们会发现,有些歌很好但是没有流传起来,问题很可能就出在它跟你的语言习惯是相反的。
汉语的句读直接影响了音乐的节奏和乐曲的构成形式,我们的歌词一般都是对称的、押韵的,这些直接影响了我们对于歌曲的理解。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有很多突破,歌词可以各种各样,有散文型的、快板型的、杂言体不押韵的都可以,比如腾格尔的《天堂》:“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这是甲乙丙丁搁在一块不押韵,但是这种词也可以,当然它中间用“唉、耶”保持韵脚,最后用蒙语来补充,冲淡了甲乙丙丁、ABCD的这种歌词的结构。特别是现在的流行歌,有很多都可以研究、可以突破的。
但总的来说,汉语的声调韵和句读对发声、旋律、节奏的影响,能帮助歌词所要表达的内容,语言与音乐的亲密关系只会发展,这是不会变的。语言音乐学是属于年轻的科学、边缘的科学,还没有一本语言音乐学专著,所以希望懂得语音学、语言学、文学、音乐的年轻人在一起树立一个远大的目标,把我们中国的语言音乐学或者是音乐语言学这个学科健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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