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内心深处的黑暗与光明(3)

我们内心深处的黑暗与光明(3)

关键词三——崇 高

也许我们该说说美学问题了。我们都知道,美学里有三个重要的美的形态:崇高、滑稽和优美。我们先说滑稽。

美的形态问题其实就是本质与表象的关系问题,在表象大于内容的时候,那就是滑稽。滑稽和幽默、搞笑有关,但是,不可以画等号。赵本山有一个小品,叫《相亲》,他演了一个八级木匠,他是这么解释八级木匠的:“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这句话引来了一片笑声。这就是滑稽。我们把问题换一换,如果一个大学里的讲师说,我是一个中级知识分子,你还会笑么?不会,你要是笑,你一定忘了吃药。可是,小品里的赵本山是一副什么造型?很土,很落魄,在这个造型面前,“中级知识分子”就成了一个大概念,一个大帽子,毫不讲理地扣在了一个小脑袋上。“沐猴而冠”永远是可笑的。表象远远压过了本质,这就是滑稽。

把滑稽说清楚了,优美这个概念就很简单,优美就是本质与表象的和谐。“文质彬彬,而后君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优美是一种般配的关系,一种恰到好处的内外平衡。

崇高和滑稽一样,它也是不和谐的,不般配的,但是,意义上是相反的,它是表象企图控制本质、最终控制不了的一个形态。相比较于外部,本质有一种绝对的大,康德把这样的状态叫做“数学的崇高”和“力学的崇高”。他把那种“绝对的大的东西”称作崇高,崇高有一种“超出任何感官尺度的能力”。

从物理上说,喜马拉雅是崇高,“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也是崇高,从精神上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是崇高,“还我河山”也是崇高。无论是数学意义上的大还是精神意义上的大,崇高都有一个特征:内部与外部有剧烈的对抗,存在着一种你死我活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崇高时常和悲剧紧密相连的原因。

我们都知道文革,文革的美学形态最痴迷的东西是什么?大。大字报、大批判、大串联。多年之后,一个叫王朔的作家站出来了,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反崇高”。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来看一看文革时期的“崇高”,那个“崇高”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大,这个千真万确,但是,第二个特征呢?是假,第三个特征则是空。常识告诉我们,在假面前,一切都毫无意义,大也是这样。

如果你告诉我,王朔所反对的是“假崇高”,我支持他,如果你告诉我,王朔所反对的是崇高,我保留意见。

我不想听别人说,以我阅读王朔的经验来看,王朔是反崇高的,假的他反,真的他也反。这就是王朔。

反对假崇高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我的问题是,一个作家可不可以不喜欢崇高,或者说,反崇高,我的回答是,当然可以。但是,有一件事王朔自己也没有料到,那就是他的影响力,王朔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文学,直接抵达了文化意义,他引领了一代人甚至更多。“冯小刚作品”直到今天依然没能摆脱王朔腔,这足以证明王朔的渗透力是多么的巨大。必须承认,他的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都是不可低估的。

作为一个读者,一个作者,我尊重王朔,但是,我要说,他的武器是犬儒的。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或生存之道,我自己又何尝不犬儒呢?尽管如此,我依然要说,作为一种主导性的文化,它的坏处是极大的,直到今天,我们的文化依然带有“千万别拿我当人”和“一点正经没有”的调调,我们的文化缺少庄重。——也许把这些坏处扣到王朔一个人的头上未必公道,然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正经”地“拿王朔当人”,他对我们今天不良的文化形态有责任。

《推拿》是一部崇高的作品么?不是,绝对不是,但是我要说,面对《推拿》,我要求自己态度端正,说得大一点,有敬畏心。我不是没有受到过王朔的影响,受到过,如果你把我全部的作品拿出来看,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本能告诉我,我是后来者,不该沉迷于犬儒主义。

说到这里我也许要跑题,我还是先把崇高放在一边,来谈谈我和盲人相处的事情吧,老实说,从我懂事以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比盲人群族更有尊严感的人了。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他们都是非同一般的。老实说,这很打动我。他们看不见,可我看得见,在我的眼里,他们的言谈和举止带上了抒情性,有时候我很为自己惭愧。尊严感未必就一定要崇高,但是,犬儒绝对不行。我之所以把尊严感的问题说得如此严重,这跟我的基本判断有关,那就是,在当今的中国,尊严问题再也不是一个个人感受的问题,它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

缺少尊严是怎么一回事呢,就是不要脸。老实说,在今天的中国,许许多多的问题都是不要脸造成的,我们必须对我们的脸负责,我们需要要脸的文化,我们不能在挣钱的道路上越来越不要脸。我敢说,如果我们各行各业的人都能像盲人推拿师一样有尊严,要脸,那样敬业,那样对待他人,中国人会喝三聚氰胺么?中国人会吃地沟油和注水猪肉么?一个人不要脸到什么地步才能对人类的食品下毒手?我们都是健全的人,我们睁开眼睛了没有?我们能不能花上一秒钟的时间看一看自己的脸?

我是一个经常开会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在我们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们其实有压力,这个压力是什么呢?只要你好好说话,马上就有人说,假正经,这个是轻的,难听的叫装叉。人的勇敢其实很有限,我就不勇敢,所以,虽然我不太会耍贫嘴,但是,我也害怕别人说“假正经”。油嘴滑舌就是诚实,好好说话就是装,难道这不是今天的评判标准么?

都在说中国已经进入了价值多元化的社会了,我一直在说,没有,没人相信我。实事求是地说,中国哪里是进入价值多元化的时代了?只是进入了价值缺失的时代。价值的失缺跟多元化完全不一样,价值失缺的严重后果就是文明程度的进一步下降,对崇高的诉求为零、对尊严的诉求为零、对体面的诉求为零。只要有好处,有利益,什么事都敢干,什么话都敢说。 

责任编辑:葛立新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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