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山水眼光,是将山水之光化作我们观察世界、回味人生的思想方式
我想讲的第一个观点,中国精神不仅活在传统中,更活在日常生活中。很多年前,冯骥才先生写了一篇小说叫《神鞭》,主人公神鞭傻二的一条长辫出神入化,指哪打哪,所向无敌。后来跟洋鬼子打仗的时候,辫子被洋枪打断了。两年之后他又出现了,这个时候他虽然没有辫子了,却已练就了双枪。实际上,傻二的祖先原是练光头功的,清人入关后男子要蓄发留辫,才修成了辫子功。冯骥才先生的这个小说其实是一则文化寓言,它揭示了中国人的特点,就是在其本根上的传承与修复的能力。
回看历史,中国朝代千变,但是中国文化的根基从来没有改变,中国精神不仅活在传统当中,形成代代相传的特色,而且活在日常生活之中,伴随岁月的迁变,由生活而出,生鲜活泼;又向生活而入,跬积嬗变,悄然化为我们日常性的力量,潜移默化影响人心。
包括刚才尚长荣先生说的京剧,在我们的历史上并不是最为深远的,它实际上是近代中国的一个文化融合的产物,它今天之所以有这样的力量,是因为它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吐故纳新,形成了强大的生命力。在这个生命力的背后,是它本根的力量,是它取自于生活母体的那种创生的能力。
10年前,我曾经策划过一个拇指微电影。(播放微电影视频)它讲述的是,一个站立的身影正在观看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镜头不断推进,穿过背影,变成了远山的局部,画上的墨点隐约可见。接着,镜头渐退,发现“溪山”变成了真山,最后这个背影仍然站在先前的位置上,而他所面对的已是我们中国美院山门外的青山。这个微电影述说了这样一个道理:我们要理解中国传统的山水眼光,进而用这种眼光来观览真山真水。中国的山水眼光不是一时一侧的观看,而是将这种观览化入胸壑,化成天地纵观的感性方式,将山水之光化作我们观察世界、回味人生的思想方式。
看过去只是几竿竹子,我们却能从中了解中国人,了解中国文明深处的本色语意
中国有咏物抒情的传统,墨竹即是一例。独特的墨竹世界,是源于国人对竹的源远流长的喜爱。东晋江逌的《竹赋》有言:“有嘉生之美竹,挺纯姿于自然,含虚中以象道,体圆质以仪天。”以“虚中”比德人的虚怀,以圆质兴发天性的圆满,一竿竹即一丛竹、一片竹,即竹的清风雅月。
比江逌更早,孔子过卫,住在淇园,有风动竹,孔子闻此萧瑟之声,欣然忘味,三月不肉。叹曰:“人不肉则瘠,不竹则俗,汝知之乎?”就是说,人不吃肉要消瘦的,人不和竹子在一起就俗气了。千载流转,中国人爱竹的传统始终未变,爱竹成了中国百姓的生活、文人的气象。竹声竹影中既见人格气质,又显艺术情趣。竹既是我们栖居的环境,又成了我们东方的一种静谧的心智模式。所以,墨竹一方面让我们追怀前人,在古典文明的极深处体味风范;另一方面,写竹的时候又如火星在手,振其光亮,于电光火闪中磨淬辞语,在叠进跬积中丰满中华文化的独特品位。
我们可以看看北宋大师文同的 《倒垂竹图》,(播放PPT)充满了磅礴气象。文同为什么能画好这样的竹子?据说他当年在湖州的万亩竹园之上盖了间竹屋,他经常站在竹屋上俯瞰万亩竹园,所以每当他画画的时候,“胸中有渭川千亩,气压十万丈夫”。苏东坡先生曾这样说文同,“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
接下来是元初赵孟頫,他最早以书法入画。他的《秀出丛林》图,横斜取势,疏密得当,笔墨非常清秀。从这时候开始,中国有了文人画,墨竹开始成了文人们锻句临池之余的一种潜心之为。元代李衎的《四季平安图》,画的是整竿修竹,如谦谦君子,心平气和,从容挥洒,长竿森森,他“自信胸有成竹”。但到了郑板桥,他说自己“胸无成竹”,他的墨竹出人意表,而他的文思却非常优美,他曾经写了几篇关于墨竹的小散文,甚是清新。
显然,墨竹呈现的是一种人竹共生的境界,它生动地展露了中国人生命的鲜活和丰满。看过去只是几竿竹子,我们却能从中了解大道,了解中国人,了解中国文明深处的本色语意,以及我们生活的栖居诗意。所以,中国精神不仅活在传统,更活在我们生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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