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义:还原文化现场,解读韩非子、老子思想(3)

摘要:还原文化现场,就是要回到现场跟先秦诸子对话。战国晚期,韩非和李斯拜荀子为师,这给三百年的“百家争鸣”画上了一个句号。韩非子、李斯究竟是在多大年纪、以什么方式、在什么地方、当了多少年荀子的学生呢?杨义教授在《战国策》和《韩非子》中共同收录的《疠怜王》找到了线索。此外,杨教授还提到,先秦诸子中唯有老子存在着女性崇拜主义思想,老子可能出生在一个母系社会的部族,老子小国寡民以及其以柔克刚等思想正源于此。针对这个结论,杨义提出三条依据。

还原历史现场的一个有效办法,就是从文化地理学的角度,考察诸子思想产生的地域文化原因。比如,考察老子思想发生的原因,就应该读一读郦道元《水经注》相关记载,因为该书难能可贵地为后世留下老子故乡的若干历史痕迹。这些历史痕迹中极可值得注意者,一是老子家乡苦县赖乡城、甚至相县县城,都是“其城实中”,或者“卑小实中”,并没有高衙大衢,充其量是一个防御性的大堡垒,这些城乡的边鄙状态可见。二是涡水、谷水在苦县、赖乡穿行盘绕,流水的季节性强,而且流经一些山谷,谷水大概因此得名。三是赖乡城以北有老子庙,再北是李母庙,都临涡水,老子庙东院还有九眼井,水是神圣的。而且老子庙只有李母庙伴随,不见李父的踪影,这是令人怪异的。地方风物透露的这三条信息,潜在地暗示着老子的身世,潜在地影响着老子的思想方式。

我们应该如实地承认老子是不知有父的,多么渊博的学者也无法考证出老子之父。他好像是天生的“老子”,而非“儿子”。但他是知有母的,李母庙就在老子庙的北面。我怀疑,老子出生在一个母系部落,才会如此。唐司马贞《史记索隐》在解释老子“姓李氏”时说:“按:葛玄曰‘李氏所生,因母姓也’。又云‘生而指李树,因以为姓’。”这是母系社会获得姓氏的方式。以往人们把这些话当成神仙家言,认为不足信。但神仙家就要编造自己无父吗?葛玄不是明明被葛洪称为“余从祖仙公”,而且有“洪传玄业”之说,又何必编造呢?而且刘安成仙,还要鸡犬升天,全家都飞升到天上。因此老子有母而不知有父,在神仙家编造和隐瞒上是找不出必然的理由的。

了解这一点,才可能解释何以在先秦诸子中,惟有《老子》带有母性生殖崇拜的意味。历史学家吕思勉、哲学家冯友兰以及一些外国汉学家,都是这样认为。最为明显的例证,是《老子》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牝的原始字形是“匕”,作女性生殖器形状,正如牡字去掉“牛”旁,乃男性生殖器形状一样。玄牝之门,即玄深神秘的女性生殖器之门,竟然是天地之根,这不是母性生殖崇拜,又作何解释?而且“牝”字又有孔穴之义,如《礼记·月令》郑玄注,就把接纳门闩的孔穴,叫做“牝”。那么,这个“玄牝”简直就是老子形容的生成天地的无限幽深的“黑洞”了。六十一章又说:“大邦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马王堆汉墓帛书甲本作‘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这些话都语义双关,从神圣的生殖崇拜,转化出或发挥着致虚守静、以柔克刚的思想。

人们也许会问:春秋晚期中国已进入相当高度的文明进程,难道还存在母系部落吗?上古中国是一个多元共构的、并非都是同步发展的文化共同体,恰恰相反,非均质、非同步是其突出的特点。周室及其分封诸国的中心地区,经济文化比较发达。而远离城邦的边鄙之地,则存在着明显的原始性,中央政权和邦国的力量相当虚薄,依然活跃着许多氏族、部落和部落联盟。在这些边远地区,就很可能存在着母系氏族,或母系氏族的遗风。甚至二十世纪的中国西南部还有母系遗风,那么二三千年前的属于陈楚边远之地的苦县赖乡,又怎么能排除有母系氏族或它的遗存形态,生存在山谷溪流之间呢?值得注意的是,《老子》二十一章,在讲了“道之为物,惟恍惟忽。……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之后,特别讲到“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众甫二字,马王堆帛书甲、乙本均作“众父”,这种用语是否带点群婚制的信息呢?老子是否也因而知有母,而不知有父呢?陈国(河南淮阳市)本是 “太皞之虚”,伏羲女娲的故土,伏羲是他的母亲踩着神的脚印生下来的,至今每年三月还表演伏羲母亲踩着神的脚印的舞蹈,尤其是那里有一种陶器玩具叫做“泥泥狗”,一个、两个、三个直到九个头,胸前都绘有色彩斑斓的女人阴部的图案,非常醒目,是女性生殖崇拜的遗存。

责任编辑:叶其英校对:潘攀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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