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政府早点知道什么是我们需要的,什么是我们不需要的,那不是更好?
“多谢你,553房,照顾了我们一家人这么多年!”2009年夏天,快将离开牛头角下邨时,何用摄像机把自己的家前前后后拍了个遍,边拍老人边自言自语道。
不久后,何与老伴便和3100多户人家(此前有1000余户已先行迁至他处)一起,把家搬到了牛头角上邨。邻家的老太太,又与他们一家住上了同一幢楼房。
刚搬入30多平方米的一居室时,何常常在家里“迷路”,心里想着去浴室,结果就进了厨房。那个他住了42年的家,原本小得“转个身就到床”。
可是很快,他的生活又回到一贯的节奏。清晨,他先去相熟的酒楼吃点心、会茶友。紧接着的白天,他就在牛头角不同的社区中心参加活动。在新家的床头,他挂起了一本大日历,小方格里用红笔填满了日程:二四六学太极,一和五去电脑班,时常还得去帮忙筹办社区活动。
新家附近的一切生活设施,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了如指掌。就连整个新屋邨的结构与设计,他都如数家珍。“你看,从这里到半山,有11.5米,到山顶,就有15米了。”“这个屋邨一共有300多张长椅,每一张的材料都是环保胶。”
事实上,还在下邨等候搬迁那会儿,何与一群居民就参与了这个新屋邨的规划。
2002年夏天,“原邨安置”决策一出,房屋署的一群建筑师就开始规划位于牛头角上邨的新屋邨。
“如果政府早点知道什么是我们需要的,什么是我们不需要的,那不是更好?”在一次居民会议上,有人提出。他喜欢到不同的公共屋邨闲逛,结果发现许多由政府一手建造的设施刚刚落成就出现问题,不停修修补补,“很扰民”。
对于向政府表达意见,大家此时已信心十足。“原来,愿意付出和理性地提意见,是真的可以带来改变的。”李达旋说。
一群居民纷纷提议,自己要“关注”新家的设计。对建筑规划一无所知的朱淑芬硬着头皮,再次协助居民联系房屋署,要求该部门向居民“阐述重建项目的规划和设计”。
不久之后,房屋署的建筑师王国兴真的抱着一大堆设计图纸,来到牛头角下邨,会见一群居民。“他们是用家,是以后真的要住在那儿的,我觉得应该给他们交代一下。”这个年轻的建筑师说。
让王国兴没有料到的是,居民对新家的设计疑问繁多。
“晾衣服的地方怎么设计在抽油烟机旁边啊?这样我的衣服不是白洗了?”
“插头安在哪呢?不能太低啊,老人家够不着的。”
“我们的窗户不能做成落地的吗?那些私人楼都是落地窗户的。”
“楼外面不能多放些椅子吗?这样我们可以坐着聊天。”
居民们还给王国兴送上一本亲手制作的小书。在这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上,大家列出了他们利用周末一起去“逛屋邨”时发现的香港公屋的种种问题,还附上了自己拍摄的图片、搜集的数据,并一一写下具体的建议。
“如果你提的意见我们可以做到,做了之后又对居民更好,那为什么不去做呢?”本着这个“简单”的想法,房屋署的建筑小组采纳了许多居民的建议。
多年以后,前往牛头角上邨参观的赵路兴惊讶于这个廉租房群落细致的规划。他来自中国内地,是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政策研究中心的研究员。他发现,房屋署的建筑师们甚至专门研究了季风对高楼的影响,以便让廉租房的通风效果更好。
“这是我们做高档房地产都不会考虑的。”赵路兴感慨。
在居民的提议之下,牛头角上邨还有着成熟的公共空间:整个屋邨添置了300多张长椅,方便居民休憩与闲聊。为了防止椅子在夏天遇热发烫,房屋署放弃了原来的不锈钢材料,采用居民提议的环保材料。山脚的大型广场上,按照居民提议,撑起了一个白色帐篷,方便社区举行大型聚会。
这也让赵路兴得到启发。“以前我们设计保障房,光想着房子里头怎么弄,没想到其实这些低收入住户,他们也需要户外空间,去互相交往。”
在长达数年的互动之中,政府与民众之间“互信多了”
“那时候我们和房屋署,什么都可以商量。”坐在位于37层的新家之中,何对一切都感到很满意。
听取居民意见后,房屋署在屋邨内增加了许多有利于老人的设施。从山脚到山顶,不锈钢扶手随处可见,方便年迈者扶着行走。每一条残疾人通道都宽敞平坦,可让两架轮椅同时通过。大楼之内,蓝色的指示牌映衬在涂着黄色油漆的墙面上,字体特大而清晰,方便老人在每一层20多个单元中顺利找到自己的家。
“他们是讲道理的,我们交流的模式,完全不是他们故意针对我们,我们又不停地为自己辩护。”王国兴慢悠悠地比划着手势,回忆当年与居民的交流。他习惯用“互动”来形容这种交流。在长达数年的互动之中,政府与民众之间“互信多了”。
“我们不再去管设计到底漂亮不漂亮,或者是不是我们政府最想做的,完全是街坊想做什么,我们就去帮他们实现。”王国兴说。
在赵路兴看来,廉租房修建过程中这样的公众参与,内地城市相较之下“还有很大差距”。“他们的建筑师可以听到居民意见,知道居民的住房需求到底是什么,我们建筑师听不到。”
不过,在王国兴眼中,即便在香港,牛头角上邨的模式也“难以复制”。
“以前我们也有咨询公众意见,但那是单方面的,其实是我们先把一个东西做好了,然后问大家觉得好不好。”王国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而房委会“原邨安置”的决策,给了房屋署一个契机,让政府“从零做起”,“和街坊一起做一样东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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