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桅：从英国脱欧看中欧关系的未来（4）

（四）中欧关系的未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中欧关系，我们不能简单地落井下石，不能简单地否定欧洲一体化的成就。恰恰相反，一个强大和繁荣的欧洲，有利于世界的和平稳定，有利于世界的多极化和世界发展的多样性。如果没有欧盟，西方会更加“美国化”。中国人经常以国家的观念来看欧盟，但欧盟毕竟不是一个主权国家，因此，我们要超越国家观念，要从欧盟的历史发展来看欧盟。欧盟取得的成就是非常了不起的，它面临的困境本身就蕴含着机会，一体化也是在危机中推进的。因此，我们不仅要超越中国观念看欧盟，还要超越美国视角看欧盟。同时，在发展模式、货币、多极化等方面，我们还要超越欧盟来看欧盟，要把它放到整个欧洲文明演义的长周期来看。这是我们看中欧关系必须要有的一个远大视野。

二、中欧关系的时代内涵

在当今时代背景下，中欧面临哪些发展机遇，又给大国关系带来哪些启示？

“一带一路”提出以后，中欧不再只局限于双边关系，从整个欧亚大陆来看，它不再只是欧亚大陆东端和西端的关系，而是东端和西端联手经营整个欧亚大陆，乃至辐射非洲和其他地区的大格局。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叫“欧亚的大舞台”、“世界的大格局”。中欧关系在这种世界的大格局、欧亚的大舞台上会得到进一步的战略提升，其意义超越了双边，超越了地区，也在引领一种新的人类文明形态和创新，这是我们在欧洲危机重重的情况下更应该看到的一点。不是局限于原来欧盟层面的作用来看待中欧关系的未来，而是以更加长远的眼光来看。“一带一路”正是在引领这样一个时代的来临。

（一）“一带一路”战略构想

1.“一带一路”的一二三四五六

 “一”是一个概念。“丝绸之路”的概念是1877年德国人李希霍芬提出来的。2011年，美国也提出“新丝绸之路计划”，所以我们没有使用“丝绸之路”的说法，而是用了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一带一路”。无论是陆路丝绸之路，还是海上丝绸之路，历史上分别兴盛过，但是很难同时兴盛。今天，我们要实现陆路与海上的同时兴盛，其成就将超越历史。

“二”是两个组成：丝绸之路经济带、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古代，欧洲是丝绸之路的终点站，今天，欧盟是中国海洋合作的重要伙伴。2016年，在第十八次中国欧盟领导人会晤中，确定了2017年中国-欧盟“蓝色年”，海洋合作成为中欧关系的一个新亮点。

“三”是三个原则。“一带一路”要如何落实？如何体现在全球治理和欧亚大陆发展中？“一带一路”确立了三个原则：共商、共建、共享。共商，需要我们和沿线国家，包括域外国家一起协商，形成利益共同体；共建，需要我们一起承担责任和风险，形成责任共同体；共享，要一起分享发展成果，形成命运共同体。这是中欧之间合作建设“一带一路”要遵循的“三共”原则——共商、共建、共享。

“四”是四个关键词。第一，战略对接。欧盟有容克投资计划，是在债务危机出现以后，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提出的一项旨在刺激经济增长的计划，即以210亿欧元为基本金，改造基础设施，打造单一数字市场和能源市场，通过15倍的杠杆率和市场融资，实现总投资3120亿元的投资计划。所以，欧盟非常欢迎中国资本的注入。中国“一带一路”建设正好是要解决中国资本产能过剩的问题。比如，我们最多有4万多亿的外汇储备。按照经济学家的统计，以中国经济体来讲，6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就够了，外汇储备过高，会给我们造成通货膨胀的压力。所以，要把这大量的外汇储备用来投资，正好与容克计划进行战略对接。

第二，互联互通（经络）。现在，中欧正着手构建一个互联互通平台。经过两轮的专家工作会议和前不久的主席会议，目前，中欧已经规划了实现欧洲铁路网和中国“一带一路”对接，欧洲的港口和运河改造以及单一数字市场建设。尤其是5G智能手机合作，制定了新的5G规则，包括智慧城市、互联网合作。这是第十八次中欧领导人会晤达成的一个高级别网络对话机制，在中欧间七、八十个机制里，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机制，引领了21世纪国际合作的潮流和方向。

第三，国际产能（装备制造）合作。现在，中国经济面临着去产能、去库存的重要挑战。以钢铁为例，未来5年中国要完成1到1.5亿吨钢铁的去库存、去产能。欧盟非常担心中国钢铁的过剩产能会大量涌向欧洲，一是可能导致欧洲大量的钢铁厂倒闭、人员失业，尤其是在债务危机国，青年失业率居高不下，非常令人担忧；二是担心中国的过剩产能过去以后会破坏环境，很多人认为中国的产能好像来自一些污染型企业，事实上并非如此；三是可能会造成其他方面的后果。比如，欧盟大力推进气候治理、低碳经济转型，钢铁作为一种传统的西洋产业，会影响欧洲的气候治理和欧洲一些目标和标准的制订等。因此，欧盟现在把中国的过剩产能视为“洪水猛兽”，甚至因此不想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本来到2016年底，按照中国入世谈判第15条规定，欧盟应该主动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放弃以反倾销、反补贴的手段来对付中国制造，但现在欧盟很担心，所以名义上依然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但实质上是以替代国和替代价格为衡量标准，判断中国制造的产品价格是不是达到了反倾销标准。这给中国制造的产品，包括将来的投资进入欧洲市场设立了很大的障碍，中欧之间的大量官司，就是由反倾销、反补贴造成的。如果两者再起贸易战，很可能两败俱伤，而且会制造世界贸易不健康发展的氛围，所以，必须克服这些困难。

欧盟成员国有这个警惕，但是在欧盟成员国之外，像塞尔维亚等国，并没有。我们现在建立起“16+1”合作机制，就是中东欧16个国家与中国合作，塞尔维亚等5个非欧盟成员国也非常积极地欢迎中国的投资，包括产能合作。不久前，在习近平总书记访问塞尔维亚期间，河北钢铁集团收购了塞尔维亚的钢铁厂。另外11个欧盟成员国很多法律和标准必须跟欧盟协调，但是依然非常热心地要跟中国合作。“一带一路”建设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第四，开发第三方市场。比如，英国和法国都是老牌资本主义大国，工业基础雄厚。但是在新兴工业上，比如核电，法国在技术上最先进，中国的经验最丰富，世界37%的核电站是在中国运行的，而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英国，反而缺少中国这样的技术和市场化能力结合在一起的模式。所以中国联手法国赢得了英国的核电市场，这就是开发第三方市场的成功案例。还有跟德国合作开发中东欧合作的市场，包括中亚、中东，甚至非洲。所以，中欧合作开发第三方市场有巨大的潜力，既规避了与欧洲的竞争，又把双赢变成了多赢的局面。这是我们现在特别强调的。

四个关键词对于中欧合作建设“一带一路”来讲，一是以企业为主体；二是市场化运作；三是政府提供好服务；四是按照国际和当地标准来进行。那么，以企业为主体，不是完全由政府在那“吆喝”，不是对外援助，而是一种企业行为，要遵从市场化原则。当然，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模式是由政府和企业两轮驱动的。很多国家的经济发展条件不足以按照市场原则获得贷款和投资，那么，中国有主权财富基金，国家开发银行可以提供贷款，创造条件，培养它进入国际市场的竞争中去。这第一桶金非常重要。欧盟对此有一定意见，说我们不按市场原则，国有企业比重过大，但是慢慢的，欧盟也认识到中国的做法有助于沿线经济相对落后的国家获取发展的第一动力，也有利于欧洲共同开发这些国家市场。因此，我们强调中国的灵活性和原则性的统一。企业为主体是原则，但，是什么样的企业？是国有企业、中小型企业，还是私营企业？这要灵活处理。不同的沿线国家，情况不太一样。

“五”是五个方向，即五通：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这每一通都离不开欧洲。比如英国，尽管脱离了欧盟，但英国在历史上曾是很多殖民地国家的宗主国，它治理过印度、巴基斯坦，以及中东、中亚很多地区。在政策上，这些地区的很多经验是英国培养的，政策还是英联邦的。在资金上，伦敦是国际金融中心，这些地区在贸易上与英联邦、欧盟都签了FTA（自由贸易协定）。设施与贸易，印度的交通是靠左行，其很多设施、规范，还是英国人当年留下来的，包括航运。比如挪威，看似小国，但是在海事方面有巨大发言权。比如丹麦，马士基(Maersk)是丹麦一个重要航运公司。中国很多船只要到海上去运行，就必须取得马士基(Maersk)，还有其他一些国际海事组织发的许可证，话语权必须征求欧洲，这就是我们反复强调的欧洲的重要性。民心相通更是如此。很多国家以前是欧洲的殖民地，所以在语言、文化上受到欧洲的巨大影响，所以抓住了欧洲，就融入了沿线国家的文化、语言和民心中去了。这些都是“一带一路”要解决的“五通”的问题，强调要抓住欧洲。

“六”是六大经济走廊。六大经济走廊大部分通向欧洲，或者与欧洲相关的区域，尤其是从陆上走，三大经济走廊，一是通过中亚、俄罗斯到达波罗的海；二是经过西亚、波斯湾到达地中海；三是中巴经济走廊，最终到达瓜达尔港。这些路线终点都在海洋，所以中欧之间的海洋合作为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和“一带一路”陆上、海上连通提供了重要的支撑。比如，习近平总书记访问塞尔维亚，确立通过巴尔干河运计划把匈塞铁路（匈牙利到塞尔维亚）向南延伸与希腊的比雷埃夫斯港对接，中远集团获得了比雷埃夫斯港2、3号码头35年的特许经营权，从而形成了一个欧亚陆海快线，最远甚至延伸到非洲。这就是“一带一路”的重要设想——互联互通。所以，欧洲不仅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终点站，更是一个向非洲、亚洲辐射的产业链源头。像伊斯坦布尔，地处欧亚交界，还有埃及、巴尔干等这些地方，都是连接亚欧非的重要纽带。产业链的布局更是如此，所以抓住欧洲，很大程度上是实现互联互通的一个重要保障，是构建欧亚大格局的最重要的一个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