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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培先:书法临摹的历史变迁(4)

以上几个《兰亭序》版本,从真实度来讲,完整再现王羲之当时所写状态的是冯承素,但是在历史上评价最高的是褚遂良的版本。当年米芾写《兰亭序》就是照着褚遂良版本写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差呢?主要原因是冯承素这个人的问题。前些年,在陕西出土了冯承素的墓志。从墓志中冯承素的简历能够看出,他做过小官,但官职很低。墓志里也谈到了他很擅长复制古代作品。因此,冯承素的版本与褚遂良相比,有一点“工匠气”。这种工匠气体现在哪里呢?体现在《兰亭序》起笔的地方,比如“癸丑”的“丑”字,在起笔的地方他喜欢用很尖的笔法,这种尖头实际上与专门复制的工匠职业习惯有关系。也就是说,冯承素的版本虽然非常真实地再现了王羲之的作品,但是又带着冯承素的工匠习惯。在很逼真的情况下,又有可疑的东西,毕竟他做不到把自己的用笔习惯完全抹掉。实际上,当年米芾、黄庭坚在世时,也看到过冯承素这件作品,但是他们并不是百分百推崇。

所以,以我个人的意见,如果大家临《兰亭序》,可以两个版本相互参照。从外形上讲,冯承素的版本更准确;从笔法上讲,褚遂良的版本更真实,更接近王羲之的笔法。冯承素的版本也是王羲之的笔法,但里面同时也糅进了一些工匠的笔法。

接下来我们谈谈宋代以后人们是怎么临摹的。我们刚才谈到,晚唐以后“硬黄本”的复制技术就失传了。所以,后来的人学书法主要是靠临,而不是摹。为了弥补这样一个缺憾,从宋代到民国时期,大家都使用“双钩法”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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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钩法”也是临的另一种重要方法,类似于描红,在宋代非常普及,即用小毛笔蒙在字帖上面勾出字的外观。宋代以后,“双钩法”是很重要的书法学习方法。当然,我们今天用的描红跟古人的“双钩”还是不太一样。现代的描红是在已经勾好了字形的字帖上填墨;古代的“双钩”需要用薄纸蒙在字帖上,把字的外框先勾一遍。勾一遍这个过程很重要,因为这能让你对这个字的角角落落、每一个地方的用笔、造型以及间架结构都模拟一遍。有这一遍与没有这一遍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双钩”这种办法虽然笨拙,但确实很高效。

北宋黄庭坚在《长句谢陈适用惠送吴南雄所赠纸》中说:“小时双钩学楷法,至令儿子憎家鸡。”南宋张元幹在《奉酬陈端中明府长韵》中说:“八龄初问字,双钩略摹朱。”这证明什么问题呢?证明“双钩法”是宋代的小孩子学书之法。“双钩”之后,再把墨填进去,填墨与今天描红是相似的。到了清代,“双钩法”则不局限于儿童,一大批从事金石碑刻研究的学者们,也采用这种方法保存、复制碑刻资料,比如清人赵之谦“双钩”的汉代隶书《华山碑》。

北宋时期,除了“双钩”之外,在成年阶段,大家更多的是临帖。首先我们来看一下米芾的临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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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是唐代“硬黄本”《平安帖》,右侧是米芾的刻帖《平安帖》,临得不是很像,有可能跟他的刻本有关系。另外,因为这是刻本,而不是米芾的原作,也可能是后人刻得不准了,所以不能完全当作米芾的水平。下面我们再看一下代表米芾水平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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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草书部分是米芾临贴的内容,右边的小字是他提的一段话:晋右将军会稽内史金紫光禄大夫王羲之字逸少书王略帖,天下法书第一。这个帖子是米芾晚年得来的刻帖。今天我们看到的很多王羲之作品集里没有收录此帖,我感觉很可惜。米芾晚年得到这个帖子之后,兴奋之情无以言表,说他这一辈子看了那么多王羲之的字,觉得没有哪件能与这件作品相比,说它是“天下法书第一”。所以,米芾对这个帖子也是下过功夫的。上图是米芾所临的原作。与王羲之的原作有一点差异的,但是最核心的东西没有丢的。字距、行距,字的位置非常准。

有一些研究米芾字的书里面谈到,米芾早年学书法集古字可以乱真。据他自己说,他向别人借一个帖子,过一段时间把帖子的复制品归还给藏家时,他不说破,对方竟然没有发现。但是这个历史记载也不能证明米芾具备冯承素那样“摹”的技术,因为在米芾所处时代是临而不是摹。米芾在一本书里面谈得很清楚,说临是临不像的,毕竟照着写不可能百分百的像。那么,为什么又出现了那种乱真的故事呢?因为米芾从藏家那边借来的本身就是一件刻帖,也就是一种黑底白字的作品。所以米芾的复制品也是一个黑底白字的作品,也就是说实际上他不是写了一件作品,而是刻了一件作品。米芾早年在长沙的时候就喜欢把一些收集的名人字帖翻刻成黑底白字的刻帖。所以他刻贴的技术很高。他的可以乱真的复制品是刻帖,而不是墨迹的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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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来看一遍《王略帖》刻本,它与原作还是有区别的。最直观的就是米芾的很多笔画比较肥,而王羲之的没有那么肥。再看中间几个写得比较流畅、走笔比较快的草书:自当求之,这就没有王羲之走得那么溜,好像身上的肉多了一点。这是一件代表了米芾很高的临帖水平的作品,这也证明他是临不像的。尽管不像,但在行草中的“贯气”还是值得关注的。

今天一些美术学院在教学中常强调把帖子临摹得一模一样,我有几个朋友也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是否就证明今人的作品就比古人强呢?不是。古人为什么在临的时候总是有不像的地方?是因为临帖的时候要“贯气”,尤其是写行书和草书。既要把它的大体位置给抓住,即章法不丢,同时在笔法上还要“贯气”。行草书的笔法相当于滑冰,一笔写下去有一个惯性,要往前再跑一段,这就是“贯气”:写字时,不允许写完一笔之后,停两分钟或者停几秒钟,看一看再来第二笔。必须是流畅的,眼睛一边看着帖子上的笔画,手下一边临,尽量不要断。当然,写的时候可以把整体速度慢下来,就像流水一样,水可以慢流,但是不能成为死水。因此,古人是在一个流动、持续、不可停顿的状态中写字,在这样的状态中写出来的字不可能与字帖完全一样。而我们今天有的人能做到跟字帖一模一样,是因为他们增加了很多停顿点,或者说中间增加了一些停顿的动作,就像把精神思维调整一下,再去适应下一笔的书写。而无论是动作上还是意念上的停顿,古人在书写中都是不允许的。这是今人与古人的不同。

我们再来看后面的临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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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是明朝祝枝山所临的作品,右边是王献之的《廿九日帖》。祝枝山这件作品是王献之的复制品(临帖)。两件作品对比,你会发现祝枝山把章法给打乱了。王献之的原作第二行第一个字是“恨”,第三行第一个字是“勿”;祝枝山的临帖则不是这样。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祝枝山在临的时候,看到的范本肯定不是这个。祝枝山当时是没有条件看到“硬黄本”的,他可能面对的是一个黑底白字的刻本,而刻本上的章法就是他临的章法。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呢?

责任编辑:叶其英校对:李天翼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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